罗西娜是王尔德先生一步一步带出来的。在《米诺陶斯》首演之前, 他几乎是手把手地教导她。声乐是最基础的,肢体动作,舞台走位, 情感表达, 人物分析, 王尔德先生几乎是陪着把整部剧先演了一遍。之后的几部剧,即使不是主要演员,王尔德先生也会一直引导她。
    但是到了《歌剧魅影》这部戏, 他却突然放手了。除了一起排练的时候,王尔德先生几乎把时间都花在了辛西娅那边。罗西娜从他手里拿到的除了剧本上的几行标注,就只有一张面具了。
    “戴着它, 无论在哪里都戴着。”他手势轻柔地把面具覆上罗西娜的脸庞,又低头在她发际吻了一下。“体会那种感觉,歌剧魅影。”
    于是罗西娜就真的一直戴着那个面具, 哪怕独自在房间里。一旦出门,她就能感觉到其他人的目光。无论是侍者,车夫还是路人, 他们的视线都在面具上打转, 他们都想要揭开她。这样过了一周之后, 她竟然会在摘下面具时心里一颤,而在戴着它时感觉安全。
    然后, 她开始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唱歌, 在寂静而黑暗的夜晚。她想象镜子后有一个能和她平等沟通, 甚至崇拜者, 依赖着她的女孩子。她每晚教她发声, 为她歌唱。因她的进步而喜悦, 把多年以来的孤独寄托在她身上。
    在认识她之前, 他从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反正一直在黑暗中生活,蓬头赤足又有什么关系?但是当女孩呼唤着音乐天使,渴望他能够真的出现。他学着那些观众的样子打扮自己,托葛瑞小姐为他带去最新的衬衫和礼服。
    那是他第一次自己想要出现在人前。
    那段时间,罗西娜经常整夜不睡。睡着了也会噩梦不断,整个人都有些失常了。直到后面需要和辛西娅配合排练了,才渐渐好起来。
    “我要去候场了。”她不想再对艾斯曼解释了,或者她也无法解释:“请您继续看吧。”
    这时候,三个新招来的剧务正站在隐蔽的手脚架上,往下面撒着“雪花“,白色的绒絮纷纷扬扬,在炎热的夏季也有了冬日的感觉。辛西娅手持玫瑰花从马车上下来,走进了这场鹅毛大雪。
    两排超过一层楼高的雕像包围着她,显得女孩更加娇小。她举目四顾,有一瞬间目光与二楼包厢中的克莉丝汀对视。
    “你曾是我唯一的同伴,
    你曾是我所重视的一切。
    你曾是我的朋友和父亲,
    然后我的世界彻底崩塌。”
    就像是在说给虚无的天空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辛西娅的歌声一反之前的气势,变得单薄而空灵。
    “希望你能再次出现在这里,
    希望你能近在眼前。
    有时候仿佛我做梦了,
    你就将以某种方式前来。”
    她小小地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刚刚和父母走失了的孩子。
    “希望能再听一次你的声音,
    虽然我知道那不可能。
    沉溺于对你的梦想无法帮助我去完成,
    那些你梦想我能做到的事。”
    没有任何伴奏,整个剧院陷入沉默。这段独唱并没有特别强烈的节奏变化,唱腔纤细温柔。但是哪怕没有经历过的观众,只是想象一下这种处境,就足以人心生凄怆。
    辛西娅能传达出这种感觉,是因为她的母亲。当她父亲出了事故时,她还太小,不记事。她对死亡的理解都来自于母亲。据邻居说她曾经是个非常美丽,干练的妇人。但是在辛西娅的记忆中,只有她因为长年酗酒而满脸浮肿的样子。除了去教堂,去父亲的墓地和去买劣质酒,母亲常做的事情就是整晚整晚地嚎哭。嗓子哭哑了,眼睛哭坏了,最后悄无声息地死在一个早春。牧师为她告解,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赞美上帝,她的苦难结束了。
    辛西娅深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环顾四周的雕像:
    “消逝的钟声和石刻的天使,
    冰冷且不灭。
    看起来你找错了同伴,
    你曾是那么温暖,温柔。”
    她的音调猛的一变,和突然响起的管乐一起震响:
    “太多年努力击退泪水,
    为什么往事不能消逝?
    希望你再次出现在面前,
    然而已经到了该说永别的时候。
    试着去原谅,教导我去生活,
    给我勇敢尝试的力量。
    不再沉湎于回忆,不再无声落泪,
    不再回头端详那些荒废的岁月。
    帮助我说
    再见,
    帮助我说
    再见。”
    辛西娅把最后的那个“再见“不断往上拔高,直到它穿过屋顶,散入夜空。母亲的样子再次掠过她的心头。如果那时候能对她唱这首歌——但是即使她听到了,她也无法摆脱紧紧抓住她的悲痛吧。
    克莉丝汀笔直地坐在椅子上,如同已经变成了雕像。这段歌曲的每一句都不像是从舞台上传来的,反而像是从她裂开的心口里逃出来的。它们已经在里面徘徊了太久,把阻挡的骨头和血/肉都震碎了。
    对于逝去的亲人,不是应该永远怀念吗?但是从什么时候起,这种思念变成了她的负担。就像是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每时每刻都在流血。当她在生活中遇到糟糕的事情时,这个创口还会不断扩大,争夺她继续生存的养分。
    思念父亲的时候,还有音乐天使减轻她的疼痛。但是克莉丝汀很清楚,刚才的那首歌,与其说是唱给阔别多年的父亲的,还不如说是唱给——他的。
    依赖他,留恋他;过去的十年里,梦里都是他。但是人生要继续走下去,总是需要告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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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lp me say goodbye这首歌,基本听一次哭一次。
    因为它太懂得人心了。
    那种悲痛不能自抑的感觉,那种讨厌一直悲伤的自己的感觉。
    人要自拔是困难的,就像是拉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提起来一样困难。而且即使是忘记了往事,彻底斩断情感,也未必会能在心理上康复。
    《亲爱的王尔德》200章了,应该快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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