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到了阴氏嘴边没说出来,她有些累,懒得再管,便把所有话都咽了,扬了一下手道:“下去吧。”
    张妈妈内心得意,自觉自己十分了不得,竟是谁都不在她眼里了。跟阴氏行礼辞过,又回去带着厨房婆子吃酒去了。李妈妈却没有跟她回去,只扑在地上,对阴氏说:“太太,奴才知错,求太太饶奴才这一回。”
    ☆、第五十章
    “你有什么错?又需要我饶你什么?”阴氏看着扑在地上的李妈妈,一脸平静。李妈妈俯在地上,迟疑半天才说:“求太太……太太不撵我就成……”声音虚得不成样子。
    阴氏现在把她和张妈妈的底都摸了个透,即便不能私自插手撤了张妈妈的管事之职。但若是想把她这个奶娘撵出去,给顾荧再换一个,那还是轻而易举的。原如果不被阴氏揪出错,这事儿就可糊弄过去。她一边养着顾荧,一边儿牵着张妈妈那头,给往后的自己找个可靠的。谁知道那张婆子喝醉了就这般,连她帮着逼死青儿的事都兜出来了。偏阴氏还叫张妈妈自己辞了管事一职,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不求个饶,不知自己能不能留下呢。
    阴氏瞧着这李妈妈倒想得明白,手指轻蹭了两下,才慢悠悠开口道:“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些,又何必向我求什么?若是觉得自己有本事的,放手去做就是。指不定,哪天就给咱们三房挣足脸面了。”
    李妈妈出了一层细汗,连衣服都湿了一片。这等反话,她要是听不出来也是蠢了,忙又磕头:“奴才不敢,求太太饶这一回。”
    阴氏也不想与她再缠,心里念着她养了顾荧这么多年的情分,说:“只饶一次,再有下次,必不轻饶。自己下去领一顿板子,再罚一个月月钱。”
    如若这事儿只是在三房院子里,没有闹到外面去,阴氏也不定会罚了李妈妈。只是现在这两人实在可恶,在自己房里闹事,为的却是在大院里得利益。
    李妈妈见阴氏开口给了罚,心里倒踏实下来了。自谢过阴氏,下去领了板子。
    那边儿大房大奶奶院,身为大丫鬟的梅香,把一切事情的打听在耳朵里,又一件不落地跟莫绮烟都说了。顺水推舟把局布了,这会儿自然要把事事都看在眼里。
    莫绮烟听说阴氏罚了李妈妈板子又让她来领罚了月钱,对张妈妈却是分毫不管。一想便知李妈妈怕是与那事有关,自与梅香一起琢磨起来。那梅香也思虑过许久这事,事是张妈妈闹的,利是张妈妈得的,最后怎么罚了顾荧的奶娘李妈妈?
    思来想去,只有两件事儿——一是教唆顾荧来告状;二便是与青儿的死有关。
    梅香和莫绮烟觉着,这两件事怕都不缺李妈妈使的力,所以才得了阴氏的罚。如今人是三房的人,是去是留阴氏决定。这已经罚了,自是不让去的了。而那张妈妈,阴氏怕是已经做好了撇清所有关系的打算了。
    “这样也好,不波及婶子她们,事情倒好办。寡妇失业的,再要与她闹什么,都显得我不够仁善了。”莫绮烟道。
    梅香坐在她脚踏上,仰着看着她:“不与三太太那边儿发生冲突,确实也好。只是那三姑娘,身边儿都是这样的人,往后不知变怎么样呢。她如今还小的,就被锻得处处使心机,瞧着不好。”
    “咱们管不了呀。”莫绮烟轻吸了口气,“三太太又是什么省油的灯,不过死了三老爷,失了依靠罢了。荧丫头从小就不省心,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不与她们冲突起来,不被算计了,亦不叫人说了咱们欺负了寡妇孤儿的,就够了。不费力能使的好心,多使些,总没坏处的,还是一份恩情呢。记在心里,总不至于太跟咱们作对。至于她们是什么样儿,又会变成什么样儿,是好是坏,咱们可管不了呀。”
    梅香轻点了下头,这也是她与莫绮烟一直的处事原则。能不得罪的,必不得罪。能雪中送炭的,不费力也送去。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总归坏不到哪去。世人还是有良心的,多少罢了,念着恩情的,往后也好办事。就如现在的三房,若把坏心思再打到她莫绮烟这边儿,即便她们自己心无愧悔,在别人眼里,也是忘恩负义的。人都瞧着呢,当初阴氏刚失了男人那会儿,没有莫绮烟的安抚照顾,她还要颓上很长一段时间的。于三房而言,莫绮烟是大恩人。
    对于那些作乱的下人,莫绮烟与梅香合议——若有人出头,就一次,要治得所有下人都有怕觉,以后做事时都要思量上一番。
    从张妈妈给梅香送银子首饰那会儿开始,两人就知道这出头鸟来了。后又出了青儿的事情,虽不知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见张妈妈那一个劲煽风点火的损样儿,就知道事情有蹊跷。既然这张妈妈实在想要,那就顺水推舟给她好了。往后的事情,就瞧着吧——瞧着她往沟里去,陷进去爬也爬不出。
    两人说了一阵这话,揭过不说,又说起了如今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秋闱。家里有顾名弘和鲍老二两人去参加考试,关心的人自然就多。不止莫绮烟,那蒋氏和高老太太、以及鲍夫人都等得略焦心,面上又耐着性子,十分平静。
    而鲍老二此时正在号房里挥汗如雨,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耐心写。这一辈子,就没这么认真仔细写过字儿。生怕自己写得再丑了,把阅卷官员丑哭——那可就砸锅了。抹一把汗,写上几个字,一直反复。原还拿帕子擦的,后来直接手掌撸,并动用袖子,十分卖力认真。
    那边儿顾名弘就轻松多了,虽也热,只是稍拿帕子轻沾几下额头儿角,或拉开袖子扇扇风。盖因他学问足,答起题来十分容易,遂也不焦急,细致答上便可。且他字又是规整好看的,通篇一瞧就十分赏心悦目。
    一直到三场考试结束,鲍老二才把憋在心里的一大口气呼出去,翻了下白眼——亲娘,总算考完了,这辈子就没碰上过这么折磨人的事儿。想抄不敢抄,不抄又没底。反正毕生所学皆已用上,若是考不上,他也没办法。罢了罢了,考完就让它随风去罢!
    于是一出考场,鲍老二就立马变回了平日里的样子,与在号房中时判为两人。瞧见顾名弘与一帮书生公子哥一起,自己也凑过去,就听得他们你一言我一语:
    “你考得怎么样?”
    “我考得不好,怕要砸。”
    “每次都这样儿说,平常做文章也这样说,却次次好……”
    “就是,最烦你这种人……”
    “考上必得请吃酒……”
    顾名弘在旁人笑,人又问他:“顾二爷,你考得怎么样?”
    顾名弘脸上一直是淡淡笑意,只说:“却是说不准的,那得看那阅卷的口味。若是不喜,也没办法。只等十月放榜吧,到时好与不好就都知道了,不必瞎猜。”
    人一看他淡定得不得了的样子,就觉得他考得十分好。又笑着提到十月放榜,那必是稳中举人的呀。心里大有些不自在,又自顾拉人说考题去了,不与顾名弘再说——学霸真个刺激人呢!
    人一结伴走了,这边儿鲍老二又上来,扯了一下顾名弘的袖子,“你瞧,你是你们监学里的万年第一,叫人嫉妒了,人都不爱搭理你。”
    顾名弘只当鲍老二调侃,看向他道:“鲍二哥考得如何?”
    “随便啦!”鲍老二甩了下袖子,扬了扬手,“考都考过了,好不好我都不往心里好。就算不好,我能左右了阅卷官批卷不是?算啦算啦,我可想得开呢,咱们快些回去,洗个澡出去吃些好的,饿死啦!”说罢便等也不及,拉着顾名弘风一般地去了。
    回去之后二人自各自回房好好梳洗了一番,换上清爽利索的衣服。梳洗罢,鲍夫人便拉了鲍老二问:“考得怎么样呢?”
    鲍老二含含糊糊答了一番,转念一想,忙学了顾名弘的样子道:“却是说不准的,那得看那阅卷的口味。若是不喜,也没办法。只等十月放榜吧,到时好与不好就都知道了,不必瞎猜。”
    鲍夫人一听这话十分信服,真不缠鲍老二问了。鲍老二见得了空,忙就要出去找顾名弘,却又被自己亲妹子鲍静雯拉了衣袖问:“那名弘哥哥呢?考得如何?”
    “你还担心他?”鲍老二看向鲍静雯,把自己的袖子扯出来,“他若中不了,也没人敢中了。”
    鲍静雯听了这话放心,便松手让鲍老二去了。这边鲍夫人带着鲍静雯又往高老太太处去,鲍老二也是先一步来这里寻顾名弘。
    顾名弘被高老太太和蒋氏问了情况,答过一番,这会儿也放了人,又叫他往前院找他亲爹去。顾名弘便伴了鲍老二,到前院书房找顾国坤。顾国坤见两人回来了,略问了一下考了什么题,又是如何答的,又说:“等到十月放榜吧。”便让两人去了。
    应付完家里的人,鲍老二神清气爽,掐着腰看顾名弘道:“我也不难为你,今儿请我往哪吃酒去?”
    ☆、第五十一章
    明日复明日地拖着鲍老二至今,顾名弘心里也知道,这回要再不带鲍老二出去吃个酒做些什么,这哥哥必是要咬死他的!面上带笑,叫小厮牵马来,转头对鲍老二说:“今晚必叫二哥哥满意。”
    鲍老二一听这话高兴,稍夹了下马肚子上去,十分期待地看着顾名弘问:“你别哄我,你鲍二哥哥读书少,但可不蠢。”
    “什么时候哄过二哥哥蠢来?”顾名弘笑得满脸温润,说话实诚不已,正是翩翩君子风范,又兼具风雅。再没法管这话是真是假,鲍老二道:“今晚二哥跟你混了!”
    既是吃酒,自然是去酒楼。上京最好的酒楼不外乎玉仙楼,顾名弘也便就带了鲍老二直接去了玉仙楼,并不往那烟花繁杂乱地去。鲍老二来上京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虽没扎扎实实在外面玩过多少时间,到底收不住心的时候也是了解了不少的。见顾名弘带他来玉仙楼这等地方,心里也是满意。
    要了馆间落座,按着酒店规矩,点下酒菜,随即便上了注碗一副、盘盏两副、果菜碟子各五个,水菜碗五个,所用碗碟皆为银制。鲍老二看这菜色十分精致,又听得两人必得点这么多,不可少了数目,就随口问了句:“多少钱?”
    “近有一百两。”顾名弘亲自拿了酒壶,给鲍老二倒上酒,又给自己倒上,“若二哥觉得不够,我再派小厮到外面给你买些别的。”
    鲍老二自觉两人随便吃顿酒就花了一百两是多了,但到底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自己平常也是玩乐惯了,对钱没太大概念,便接着问:“别的又有什么?”
    “软羊、龟背、大小骨、诸色包子、玉板鲊……”顾名弘数家珍地说了许多,鲍老二也记不住几个,最后就要了龟背和玉板鲊,再要了几样不同馅的包子。来都来了,必得诈顾名弘一诈,拖了他那么长时间,合该多花点银子补偿。
    顾名弘也不说什么,自是让鲍老二开心。鲍老二吃喝确是开心了,又要女人。顾名弘笑了笑,离了馆间一阵,再回来坐下没多会,真来了女人。这女人却不一般了,话不多,抱着琴往那一坐,弹琴更是不说半句话。
    一口酒哽在喉咙里,鲍老二真想一口喷到顾名弘脸上——不明白要女人是什么意思吗?这包间厅馆的,那自是叫女人来陪乐一番的,哪里是要听琴的?他是个俗人,不爱这些高雅的东西!
    偏这一切都太高雅了,衬得顾名弘也十分不俗。鲍老二咽了那口酒,低头瞧了瞧自身,尽看到自己浑身的纨绔之气了,竟不及顾名弘三分高贵。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怎么差距这么大呢?
    男人都有自尊心,再是要被比下去的,自己也要撑起来。于是鲍老二便清了清嗓子,也吃酒听琴,装起高雅来了——绝壁不能让顾名弘小瞧了!
    装完了高雅,吃酒咽菜撑了肚皮,顾名弘和鲍老二便都有了些醉意,却不重。顾名弘本来就吃酒留量,不会让自己太醉,而有分寸。鲍老二却是心里有别的打算,也是给自己留了量的。真个就吃酒听琴,就回去了?——不可能!
    出了玉仙楼,鲍老二就把顾名弘揽在怀里,不死心地让他带自己去各处看看。只说难得乡试考完了,又难得出来。既都出来了,那就玩个痛快。又说不要顾名弘陪他做什么荒唐事,只要带他走街串巷,瞧瞧看看上京夜市风光便好。心里暗盘算着,看着看着花了他的眼痒了他的心,拉着往那瓦子馆子里一钻,就成事了!
    顾名弘知拗不过他,自上了马带他闲逛起来。小厮于前面牵马,并不走快,念着自家主子刚吃了酒,怕颠吐了。就是这般慢悠悠的,走过许多街巷,亦把州桥一带逛了仔细。便是入夜,铺子摊位也少有收了的,不过都卖着茶果小吃之类。又有许多街巷皆有妓馆,馆前站了许多招揽客人的妓女。鲍老二看得十分眼馋心痒难耐,怎奈顾名弘就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死心眼!
    鲍老二真是要气坏了,就这般气哼哼的,又被顾名弘一路又带至潘楼街,到此已被消磨了大半兴致。想干的一个都干不成,还有甚意思?有甚意思?!那榆木脑袋的货真个就带他走街串巷!谁没见过街道什么样儿,巷子什么样儿?!
    顾名弘眼皮也有些微耷,考了这么多天的试,又吃了酒,不累才怪。但不把他这二哥哥“伺候”好了,他是不会轻易回去的。脸上笑意温温,又给鲍老二介绍:“二哥哥你瞧,这再往东就到十字街了,十字街再往东就到了大十字街。大十字街又叫‘鬼市子’,缘何叫‘鬼市子’呢?皆因这里每天早上五更点灯做生意,到天明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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