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员副将围绕着地形图愁眉不展,白发苍苍的楼重额上同样缠着白条,他抬起头来,看向刚进门的司马妧。十几天的时间,他整个人瘦了两圈,眼有血丝,声音沙哑:“回来啦,城里的情况怎么样?”
    司马妧抱拳答:“禀大将军,呼延博有目的性地重点攻击城中防御设施,且让刺史府完好无损,可能有日后作为自己行辕的打算。呼延博整顿好兵马、补充完粮草后,必定还会回来。”
    “我认为他的胃口很大,张掖他想要,如果可以,整个河西走廊,他都想要。”
    楼重满意地点了点头,司马妧的表现越出色,他就越暗恨她不是男儿身。心下一声叹息,楼重将一份文件递了过去:“看看,斥候最新传来的消息。”
    斥候回报,呼延博正在张掖以北整顿兵马,似乎打算将麾下两万骑兵分成两路进发,北狄世代游牧,人口稀少,两万人马看似不多,但战斗力惊人。论单兵作战能力,大靖的骑兵少有能与之匹敌。
    战报看得司马妧直皱眉:“难道他想绕过张掖,先行攻陷其他府县,再回头把张掖包个饺子?”也不怕楼重的兵从背后偷袭他?好狂妄的作战方式。
    “将军,我有个想法,或许能把他的主力再次吸引过来,”司马妧沉吟片刻,“太子兄长的服饰是否尚在?”
    *
    呼延博最近春风得意,北狄男儿的铁蹄所向披靡,连楼重的宝贝儿子,威名赫赫的楼定远都死在他手下,可惜没活捉到那大靖公主。
    即便那些靖人百姓咬牙切齿,也只能在他们的刀下留下一颗颗愤怒的头颅。
    河西走廊,这片肥美无比的土地,那样适合放马牧羊,怎么能让懦弱的靖人占据着?
    他美滋滋地规划着日后的行军路线——或者说劫掠路线,直到听见探子报来一个消息——大靖太子还活着,而且就在张掖。
    怎么可能!!!
    呼延博大惊失色,从椅子上高高跳起,毫无形象地抓着探子怒吼:“再探!”
    再探,结果还是一样。
    大靖太子的衣服一眼就能认出,靖朝的服色配饰有严格等级规定,尤其是皇族。就算楼重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让人穿太子的衣服,而且张掖日夜修筑工事,不断增兵,估计就是为了保护太子。
    那么……自己在瓜州杀的那个人是谁?
    呼延博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想起曾经听闻中原的皇帝太子都喜欢搞各种替身,以防备有人暗杀。而他只见过太子画像,无法辨认真伪。
    如果太子真的没死……如果楼重偷偷派人护送太子回镐京,那么他和凉州刺史的背后长官的约定岂不是……
    呼延博眉头一皱:“传令下去,备好粮草,明日突袭张掖!”
    不就是小小一个张掖城么,他能打第一次,就能打第二次!不管这太子有几个替身,他全都杀了!
    *
    靖朝在此经营多年,虽然受战乱波及,但消息还是比呼延博灵通很多,得到北狄决定明天打张掖的消息,司马妧摸了一下身上穿的太子衣服,微微松了口气。
    本来只是不抱太大希望地试一下这个法子,居然奏效了。
    她回来后,得知呼延博在打下瓜州后直奔太子所在,一剑斩下太子头颅,然后目标才轮到其他人。这一点实在是让她觉得很奇怪。
    太子第一次来瓜州,呼延博怎么能认得出那人就是太子?
    虽然太子是她血缘很亲的兄长,可惜司马妧和他之间感情淡薄,他的死没有给她带来多少触动,只是觉得呼延博可能和靖朝内部的某势力达成约定。不过现在毫无证据,呼延博又抓不着,没法确定到底是谁。
    此事不急,反正当下最重要的事情也不是这个。
    “大将军,我请求带领一千骑兵,绕道扁都口,从北狄背后发动奇袭,和城中军队里应外合!”司马妧一个抱拳,单膝跪地。
    公主要带兵出征?!
    正商量如何对敌的众将领听到司马妧的声音,头皮全都一阵发麻。
    姜朔祖失声道:“公主万万不可!”
    楼重亦皱眉:“这里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哪里轮到你一个女娃娃带兵?下去!”
    司马妧一动不动,硬气道:“我要带就带轻骑,他们谁能?”她纤指一点,所到之处,个个老将,居然无人敢答。
    大靖一贯擅长以重骑兵和步兵协同作战,步兵先困住敌人,然后重骑兵入内冲杀。但是重骑兵本身无法独立作战,机动力较弱,如果步兵不给力,让北狄人跑了,靖骑兵也只能干瞪眼。
    可是轻骑兵不同。
    它可以独立作战,也可以与其他兵种配合,大靖目前对这种战术有研究的只有楼定远,而且河西走廊许久未经大战,因此楼定远的研究还有点纸上谈兵的意味。
    如今楼定远已是,如果说自他以下,还有谁有可能擅长带领轻骑兵作战,恐怕只有得他亲传的司马妧。
    而司马妧,可是公主。公主——这可是个女的啊。
    不过,如果不带兵从北狄背后突袭,他们以张掖为据点,胜算有几分?一旦呼延博发现这是骗局,
    见楼重犹豫不决,司马妧急了。她一夜未睡,又找来陈先生询问半日,二人讨论之下,依然觉得只有这个办法最好:“一千不行,那五百好不好?待命的驻守军队都不止一千吧,我只要五百人就好!”
    楼重差点被她给气笑:“你当是市场买菜,还能讨价还价?”
    “那……外祖……”司马妧眼巴巴盯着他,期待不已,连在军营之中对楼重的“将军”称呼也变成了“外祖”。
    楼重叹了口气:“妧妧,只要打仗,就会死人。”
    司马妧敛容,正色道:“亦余心之所向兮,虽九死其尤未悔。”
    这是先秦楚国屈子的诗句,后人常引用来以此明志,司马妧正是此意。
    楼重最终答应了。
    司马妧得到一千骑兵的应允,而且允许自行挑选。
    轻骑的选择标准和重骑不同,太魁梧笨重了不行,要灵活、柔韧且身手好,胆子大敢于冲锋,不受重骑兵的战术观念束缚,最好还对扁都口的地形熟悉——扁都口是祁连山上贯通南北的一条古道,地势险要,由此道可直达张掖。
    田大雷和周奇跟在她身后,两人一个瘦削一个高壮,也代表着两种不同攻击的风格。
    瓜州如今在北狄占领下,田大雷想要回老家卖猪都不得,干脆安心跟着司马妧混,嘉峪关一战后,他整个人沉稳了很多,有了一股战场历练后才有的煞气。
    不少年轻的士兵看见他会心里发憷。
    司马妧选人的标准很简单,能在周奇或者田大雷手下扛住一盏茶时间而不败的,可用。
    “殿下真的想好了?不回京?如今反悔,还有转机。”轻声在司马妧耳边要她打退堂鼓的人,便是和她商量计策的陈先生。此人一身淡青色的文士袍,五官秀美,白面微须,木簪束冠,干净儒雅,只是他拢在袖袍中的左手微微蜷曲,是天生的肌肉萎缩。
    在相貌和文采同样重要的大靖,这样的人注定永远无法出仕。
    几年前,司马妧路过一所乡中私塾歇脚时,随意与这位教书先生聊了两句,发现此人通晓天文地理,对战例兵法的看法独辟蹊径,莫名地带着丝丝鬼气,和楼定远稳重大气的风格全然不同。
    故而后来,除了楼定远之外,陈庭便是她的第二个老师了。
    嘉峪关破后,司马妧建议陈庭随百姓一起去金城避难,他却执意留下。
    对此,陈庭淡淡解释了一句:“我也是个男人。”
    “殿下清楚,此次奇袭若不成功,呼延博很可能联合他的另一路军队将我们在平原上围杀。”陈庭望着一个个从队伍中走出,脸上还带着茫然、不知道自己将执行何种任务的士兵们,轻声在司马妧的耳边再次提醒。
    “先生为何不说它如果成功,我们有机会活捉呼延博呢?”司马妧面无表情地侧头看他,眼中闪过一抹嗜血的兴奋。
    陈庭无声地笑了:
    “预祝殿下,马到功成。”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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