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
    宿恒整理着胸前的黑金色领带,替尔尔擦去额头止不住的冷汗,“东方帝国之所以能维持千年强权,皇室围猎是很重要的原因。有资格参加的旁系,以及皇帝的所有儿女都必须参加。”
    “从所有从小受到严格教育训练的精英中杀出重围的人,才是皇帝……”尔尔说完合上眼睑,虚弱的疲惫模样让宿恒十分不忍。
    纵然宿恒有太多的问题想要询问,他也只是将车子调到魔力自动行驶,拥着尔尔坐在后座往围猎场地开去。
    尔尔已经想不起更多的事情,她头疼欲裂。宿恒只能小声给她诉说围猎的相关情报,试图勾起她的记忆。
    “一旦决定参加皇位的争夺,那个孩子就会从小被隔离训练。虽然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却是最大的敌人,手足之情显得很滑稽。”宿恒淡淡地说:“尤其是皇帝的儿女,从出生起就不会见面,只有每年建国日时才会在宫宴上远远见到。因为皇位的过程实在太过艰难苛刻,东方帝国的皇帝从未有过平庸之辈。”
    皇帝们吞并了所有的小国,尤其是这任皇帝,将世界上百分之60%的版图划入囊中,西方帝国仍在和平抵抗,攻掠北国只是时间问题。尔尔虚了虚眼,却没有想这些传奇成就的荣光。
    她反而觉得很悲伤。远看华美的王冠戴在头顶有千斤之重,染血的权利上不仅有普通人外族人与奴隶,甚至还有亲人。千年来被鲜血浸染了一遍又一遍的光辉皇权,意味着会有更多的鲜血前仆后继。
    踏着尸体才能登上的皇位,哪怕染着血也太过诱惑。
    “您为什么会知道?”
    尔尔挪了挪身子,看着宿恒的面庞问:“您当时观战了吗?”
    “当时我才六岁。”
    抓住尔尔的手指亲吻,宿恒没有继续说下去。
    六岁,实在是太小了,参加围猎就是必死无疑。尔尔合上眼睛没有再想宿恒的事,她现在无比担心艾洛,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除非是皇帝陛下来了才能阻止这场围猎……”她喃喃道,“可是皇帝陛下不能离开国都,按照帝国法律,除非是御驾出征等重大国事,否则皇帝必须得寸步不离地守护在东方帝国的魔力石身边以免动摇国基。而且他的父亲还没有去世,现在的皇帝陛下还在接受前皇教导,他更不可能离开国都……”
    尔尔险些将下唇咬出血来,她看向宿恒问:“真的没有一点办法吗?”
    “艾洛不会有事的。尔尔,我答应过你不是么?”
    手掌覆上尔尔的双眼,宿恒将魔力丝丝缕缕地探入她的身体命她睡去,“睡一觉吧,等你睡醒,我会让他见你。”
    “对不起。”
    自己那些不足挂齿的魔力全部提了起来,尔尔强撑着宿恒的施压没有睡去。因魔力碰撞而惨白的脸蛋看上去就像正在经历酷刑,宿恒只得停了手,带着尔尔进入了早已准备好的观赏间。
    房间十分奢华,正中央巨大的液晶屏上显示着各个监控头的画面,柔软的沙发前摆着白兰地酒以及挂着切好的水果。
    尔尔又一次见到了栗子,正恭敬地跪在角落里等候着命令,看见她时露出爽朗的笑容:“尔尔!见到你太好了,你病好了?”
    “嗯。”
    努力露出笑意,尔尔却没有心思品尝美酒,同时像所有人一样感叹围猎场的构思精巧。各种各样的地形与天堑,足以当做陷阱的沟壑,以及最终决斗台上一层又一层的陈年血迹。
    围猎也是贵族们都喜爱的一种消遣方式,他们会将奴隶或者有争议的几方投入猎场,唯有胜者才有话语权。
    尔尔的面色越来越白,她很不舒服,借口去洗手间洗脸时栗子也忧心忡忡地跟了上去。
    “你怎么了?尔尔,你看上去就像要被砍头的囚犯。”
    “栗子……”
    不敢直接看他的眼睛,尔尔很是心虚,良久她才小声地说:“能帮我个忙吗?帮我去拖住先生,我想要离开这儿……”
    “你要逃?太好了!”听见这话,栗子险些喜极而泣,“你终于开窍了!这个大人之前带走的奴隶全部都死了,我们现在逃才是最聪明的。我之前在这儿等他的时候已经查好了路线,只要我们从窗户跳出去躲进林子里,待会趁着围猎时混乱立刻就能逃跑了!”
    那些奴隶就是因为自己而死的吧。尔尔记得克瑞斯出现的时候,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化作了碎冰。因为自己死了那么多人,她绝对不能再让艾洛出事了。
    “不,我不是想逃。”
    尔尔说的十分坚定,“我想要参加围猎。我的一个朋友被选中参加了,他魔力很低,待会必死无疑。如果我参加的话,两个人的胜算会大很多,一定能给他一点帮助,说不定我能带他逃出来……”
    “可如果那样你不就要死了吗?最后只能活一个!”栗子担心地抓着尔尔的手,眼中满是祈求,“我不想你死,尔尔,你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不要死好不好?”
    就像祈求主人不要离开他的小犬,尔尔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栗子微卷的发,“可是没有我他一定会死。能帮我拖住先生吗?他一定不会让我走……所以我能拜托的只有你了……”
    “我也不许你走!”栗子突然激动起来,他低下头思索着什么,而后突然抬头用力地咬了一口尔尔的唇,“两个人就很有可能活下来对吧,我去参加,我去救他!他叫艾洛对吧?你睡觉时让我挪开点哼的那个名字。”
    说完,栗子便推开卫生间的门将尔尔推了出去,同时远远地宿恒喊道:“大人,我要参加这场围猎!否则尔尔就要去了!”
    这都是在做些什么?尔尔惊慌地睁大眼睛,看见宿恒满脸阴郁地走了过来,抬起的手落在她的脖子后头。
    他绝对是经过严格训练!实在是太懂得如何弄晕一个人了!
    哪怕拥有了魔力,尔尔也只能勉强支撑视线。她看见栗子被两名身传黑色皮衣的人带走,宿恒说了几句之后,回过头来用魔力探入她的身体。
    “睡吧,尔尔。”他说:“相信我。就算我十分不喜欢碰过你的艾洛,但我不会让你伤心。”
    如果不是皇室围猎,尔尔绝对会毫无犹豫且没有骨气地相信宿恒,将一切的担心交给他去解决。
    然而唯独这件事不行……
    不知过了多久,当尔尔强撑着身体从宿恒的魔力中强撑着醒来时,她看见巨大的液晶屏上满是血。
    已经失败的人选正被挂在左下角,一个个凄厉的死法甚至没有完整的尸体。尔尔惊讶地分辨出,里头两具尸体是严应,还有那个甜点店的店员。
    “栗子!”
    尔尔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却连手指也动不了一下。她看见夏洛蒂用魔力将树枝硬化成锋利的尖刺,将挡在艾洛面前的栗子扎成了一只刺猬。
    而艾洛已经浑身带上,金发染着污浊的鲜血,折断了右腿跪在地上。她能看见夏洛蒂在对艾洛说什么,但宿恒的魔力实在太强了,她耳朵里只有混沌的杂音。
    “怎么回事?”
    相比于紧张的尔尔,宿恒的面色却严肃得紧张,他甚至咬住了下唇思索,“安排的人出现了问题。”
    末了他又低头一笑,“其实死了也没关系……”
    “不……不要……”
    喉中咳出了血,尔尔挣扎着伸出手抓住宿恒乞求:“救他……求您了……”
    在饲养所像哥哥一样照顾她的人,现在她好不容易有了魔力,还没来得及回报他,怎么可以就让他这么死掉?
    “尔尔?”
    怎么也没想到尔尔竟然突破了自己的魔力醒来,宿恒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
    如果艾洛真的死在这里,尔尔很可能会崩溃。宿恒用了一秒钟确定这件事,尔尔绝对会彻底崩溃。
    “不想他死?”
    围猎已经接近尾声,整个东三区甚至东方帝国大部分的人,以及北国王族都在仅仅盯着这围猎场里的风吹草动。事到如今还想将艾洛救下来,恐怕只有一个办法了。
    宿恒叹了口气,看着尔尔的目光变得有些悲戚且无奈,甚至有些生气。
    尔尔点头,牙齿满是鲜血。
    “你知道这个请求,意味着什么吗?”宿恒低下头,手指抚着她的脸颊,亲吻她染血的唇瓣,“你知道要付出多大代价吗?”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除了这具身体和仅有一丁点魔力。
    以及他对自己那一点点欢喜。尔尔噙着泪,垂下自己的脑袋,像是最卑微的流浪者如此乞求说:“求求您了,先生,救救他。”
    “您答应过我的,我的要求都会满足,不是吗?”
    她眼角的泪断线而落,宿恒的心也彻底冷了下来。
    他低头狠狠地吻住尔尔的唇,恨不得将她全部拆入腹中似的用力。
    “这是最后一次。尔尔。不会再有以后了。”
    宿恒站起身来,扯过这件奢华房间中用红丝绒摆放着的长袍披在身上,勋章散发出冰冷的金属声响。
    他的身影离开时如此决绝,尔尔觉得他可能就再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了。
    场上只剩下了夏洛蒂和艾洛,她的魔力混着狂乱的泪水和笑,沾着其他所有人鲜血的枝桠就要刺穿艾洛的胸膛。就在所有人热烈的注视,呐喊,狂热期待中时,整个围猎场被魔力紧紧包裹。
    瞬间冷至极点的严肃气氛。
    压制她的魔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让人难以注视的金色光芒出现在高高的决斗台上。
    尔尔看见那个人孤傲地站着,背着鎏金的夕阳,俯视众生,颀长的身影蔑视一切。他身上的每一块勋章缎带都诉说着荣誉与家族。随着他右手抬起,金色的衣袖轻轻一挥,无论是围猎场外的人们,还是透过液晶屏瞥见他容貌的人,全都俯下了头颅不敢抬眼。
    一声声恭敬至极谦卑至极的陛下从远方如同潮水席卷而来,在耳边炸出绚烂的碎片。
    尔尔屏住了呼吸愣愣看着,她没有下跪,因为她没有力气撑起身子。
    “朕已经看够了。”
    与在她耳边说着喜欢你同样的声音,尔尔听见宿恒说:“围猎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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