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焦的滴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儿,接口道:“奴婢虽不懂这些,好看和不好看却是知道的。”
    绿衣正好拿了药膏来要给沈采薇揉手腕,听了这话不免失笑:“姑娘快别听她胡说......她这人看什么都觉得好看,上回绿袖描了个兰草图,她就喜欢的跟什么似的。”
    沈采薇身边,绿焦和绿衣都是拿一等的例,只是绿焦小时候跟着她娘在沈家外边的庄子过了一段日子,平日里虽然稳重大方却也颇有些“野气”。绿衣却是一直在沈家长大的,养了个端正文静的脾气。
    “的确挺好看的啊......”绿焦呐呐的说了一句,不由红了红脸,然后才急匆匆的拿了花笺往外间走去。
    绿衣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拿着药膏涂在沈采薇的手腕上,一下一下的揉着:“府上的人都说大姑娘如何如何的用功勤奋,奴婢瞧着,姑娘这认真的劲头也不比大姑娘差。只是姑娘年纪还小,身子还需养着呢。”
    药膏是淡淡的乳白色,涂上去的时候清凉的很,绿衣的手法又很不错。沈采薇舒了口气,这才转了带笑的声气来说话:“你们这都是约好了的,今晚上专门来给我灌*汤?”
    绿衣抬了头,长长的眼睫向上一扬,露出笑容道:“姑娘说什么呢,我就是瞧着您一整天都忙着,没时间休息,心里边心疼罢了。”
    沈采薇摇摇头:“大姐姐才是真刻苦呢。我一贯是早睡早起,大姐姐那边的灯往往都要比我晚半个时辰熄,起得亦是比我早。”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顿住了声,不再说话。
    绿衣一时答不上话,抬头瞧了一眼,只觉得灯光仿佛无色的潮水,缓缓的浸染上来,层层叠叠,一点一滴......沈采薇本就白皙如玉的面庞上面依稀浮动着一层的薄薄的光,犹如明珠生晕,颜色动人。
    仿佛是被那光色所灼,绿衣不自觉得垂下了眼,手上亦是用了点力。
    沈采薇见她揉的认真,笑了笑,收回手道:“随便揉一揉就好了,等会儿还要沐浴呢。”
    绿衣也不在意,认真的服侍着沈采薇起了身:“不要紧,沐浴之后我再给小姐揉一揉好了。小姐每日里要练字作画写文章,一整日下来,手腕和手指都需要好好的揉一揉呢。”
    沈采薇也就没再说什么了,只是开口叫人准备一下沐浴事宜,早些休息。
    美人镜对人的影响是潜移默化、日积月累的。沈采薇每日里沐浴的时候固然是忍着剥皮抽骨的疼,可每一次疼痛过后也都能清晰感觉到美人镜对自己的改变,甚至,有时候揽镜自照,回忆前世,她都能清楚明白的发现镜子里自己的五官比之前世更加精致秀美。
    那是一张又熟悉又陌生的脸,仿佛前世的自己已经在她得到美人镜的那一刻,开始渐行渐远了。
    而且,自从进学一来,她已经能感觉、接触到一些美人镜的功效和要求。
    她学琴棋书画,可以养出文气,文气可美人面,使得身无瑕疵;她忍受疼痛之苦,可以洗凝脂正骨骼,使得肤质、骨骼更胜从前;她不行恶事、随心而动,可以养心魂、正神气,使得姿仪更美。
    当然,这些也都是需要代价的。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美人镜改造出来的美人都是真正的美人,亦是有着与那诗颇为相近的命数。沈采薇此时已经隐隐约约的有了感觉:自己的未来会有一劫,若是过了,一生无忧,若是不过,那就真的只能说一句“红颜薄命”。
    所以,沈采薇也真不知道若是当初自己能够选择,是否会接受美人镜。
    忙了一日,沈采薇早就已经累了,也没再纠结下去。她忍着痛洗了澡,然后就躺到床上睡觉去了——她的安排表上,明天还要去练一练箭呢。最近忙成一团,都好些日子没运动一下了。
    第二日早晨起来,沈采薇和沈采蘅照例陪着裴氏一起用早膳。
    裴氏喝过一盏五果羹,随手拿了一小碗的燕窝粥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
    沈采薇偷偷瞥了一下裴氏的脸色,见她面有红晕,必是昨晚过得十分愉快。所以,沈采薇用完膳之后就趁机和裴氏说了自己的安排:“今天天气也不怎么热,我打算去练会儿箭,等迟些去陪祖母用午膳。”
    裴氏点了点头,摆摆手道:“你年纪小,可不能多练,伤了骨头就不好了。我当初叫了人来教你练箭,可只是想着让你锻炼锻炼身子的。”
    沈采薇连忙应承了:“嗯,婶婶放心好了,我一定听你的,就练一会儿。”她把最后三个字咬得重重的,用力点了点头,那模样颇有几分少见的孩子气,天真惹人怜爱。
    裴氏被她逗得笑了起来。她头上本就插着一对羊脂玉的簪子,玉兰花形的簪头上缀着两条流苏,随着她的笑颤了颤,一时间真有几分花枝乱颤的意态。她伸手戳戳沈采薇的额头,含笑道:“真是个鬼精灵的。”
    沈采蘅本也是想着要和沈采薇一起去的,可想了想外边的太阳,只好便退而求其次的道:“二姐姐去祖母那的时候喊我一声,我也好久没陪祖母吃饭了。我给祖母做了抹额,正好可以送过去。”
    裴氏听了这话,不禁拿眼瞧了瞧女儿却没做声。
    知母莫若女,沈采蘅一瞧见裴氏这眼神,就立马上来抱住了裴氏的手臂,娇声道:“我也给娘做了荷包呢。牡丹花样子的,娘一定喜欢。”
    裴氏矜持的抿了抿唇,睨了女儿一眼:“也就只有你,那么点儿手艺就上上下下的表现。咱们家里的,谁又缺了那么一点针线玩意?闲了多瞧瞧书才是正经的。”
    沈采薇知道,裴氏这是一贯的嘴硬心软——心里虽然高兴的什么似的,嘴上却不愿意说出来。若是碰上个稍稍会察言观色的,说几句软话,自然是两人都高兴。
    可偏偏碰上的却是沈采蘅这个傻丫头。沈采蘅本是一腔好意,被裴氏这样一说不免生起闷气来:“娘既然瞧不上,那就不要好了。”
    裴氏意料之外的被噎了一下,一时竟是寻不到话来,只得气恼的拍了拍沈采蘅的背:“怎的成日里气我?就不能懂事些?”
    沈采薇做了许多年的调解工作,早就熟能生巧了,估计放在现代一个社区居委会主任都是妥妥的。她先是上前拉了拉沈采蘅的手把这炸毛的丫头给安抚下来,然后再开口劝裴氏道:“家里绣娘做的东西,哪里比得上三娘的心意。为了婶婶的一个荷包,三娘脸花样子都描了好几个呢。婶婶是知道的,三娘她一贯是个随意的性子,要不是上了心,哪里会这样认真?我这个做姐姐的,看着都要羡慕了呢。”
    沈采薇故意嘟了嘟嘴,瞧了眼沈采蘅,故作无奈的道:“为着我那荷包,我还特特请了三娘一顿呢。结果还是比不上婶婶的那个。”
    裴氏被这话逗得缓了面色,心里领了女儿心意,说话声音亦是软了:“一个荷包,哪里用得着这样麻烦。”
    沈采薇抚掌一笑,应道:“是了,我也这样说。我就知道婶婶是心疼三娘,必是舍不得三娘这样辛苦。”
    这话一说,这几人的脸色都好了许多。
    沈采蘅扭扭捏捏的上来扯了扯裴氏的袖子,不太好意思的样子:“我本来是想给娘做件衣裳的,可手艺不到家,才做了荷包的。结果现在也还没做好......”
    女儿就和小松鼠似的拱在怀里,可怜又可爱,裴氏也不好再板着脸,伸手抚了抚她的头:“不急呢,针线都是慢工出细活,慢慢来就好了。你这上面倒是随了我,手还算巧。”
    在边上的沈采薇听到裴氏最后那句话,情不自禁的呵呵哒了一下下——用裴氏当初给沈三爷做的袖子长短不一的衣服为证,裴氏的手真是太巧了。不过,沈采薇还是悄悄舒了口气:做完调解工作,她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去练箭啦。
    ☆、49|4.4
    为了练箭,沈采薇专程回了东暖阁换了身比较轻便的衣裳,带了拿着那弓箭的绿焦,慢悠悠的踱着步子走过去。
    结果运气有些不好,练箭的空地就在沈三爷的书房后面,她在半路上就遇见了刚从书房出来的沈三爷。
    沈三爷今日穿了一身湖青色的直裰,下面绣了一幅翠竹图随着行走而轻轻摇动,仿佛清风自竹林拂过,炎炎夏日看着格外清爽。他虽年过而立看上去却依旧清标俊逸,加之神态温和,令人一见如故。
    他抬眼上下打量了一下沈采薇的穿着打扮,微微含笑问道:“二娘这是去练箭?”
    “嗯,好些日子没练了,今日正好得闲。”沈采薇行了个礼,抬起头露出一个明净的笑容。她乌黑的眼睛映着夏日的阳光,看着去生动而明亮。
    沈三爷似是想起了什么,拍拍她的肩,略一沉吟便道:“这事不急,正好我要去青松阁,你随我来。”
    沈采薇抿了抿唇,有些不太好意思开口问道:“三叔这是要去见李七爷?我去做什么?”
    沈三爷拍了拍她的肩头:“我们说话,缺个倒茶的,正好拉了你凑数。”
    沈采薇瞪大眼睛,好一会儿才憋出话来:“三叔骗人的吧?”丫头小厮一大堆,何必叫她这个半吊子的凑数。
    沈三爷被她这活灵活现的神情逗得一笑,便开口直言道:“你爹和李兄乃是同年,论理也算是缘分。只是后来不知怎的就闹翻了,从此不再往来。且不提咱们家和李家的关系,单凭李兄人才,这样断了往来确是可惜。我想着你爹一贯心高气傲,必是拉不下脸来求和的,这回带你去见一面,也算是委婉的替你爹道个歉,缓和、缓和关系。”
    沈采薇被沈三爷这别出心裁的想法给噎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弱弱的道:“带我去道歉算是个什么事?”她又代表不了渣爹......
    沈三爷已经提步往青松阁去了,听到这话便打趣道:“李兄一直想要个女儿,结果膝下却只得一子,一直引以为憾。见了你,必是要喜欢的。”
    沈采薇小步跟着他走,心里不禁腹诽道:好险是儿子,若不是,按照时人的观点,李从渊岂不是要绝后了?
    不过,想归想,沈采薇还是乖乖的跟在后面。她低头想着等会儿要见的乃是李从渊这样活着的传奇人物,心里不禁有些小懊恼。
    因为是要去练箭,她只捡了件水蓝色莲花纹的箭袖对襟短袄,下面配的是杏黄色的四合如意云纹马面裙,腰间系了一块玉佩和同色的荷包。
    这样去见客人,还真有些小小的不好意思。
    不过,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等她见了李从渊就全都消失了。
    她这也算是个见惯美色的人,沈家基因好,从沈大爷起就都是风采出众的美男子。加上每天照照镜子,沈采薇对美色的抵抗力算是很大了。可是,即便如此,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李从渊这样的人。
    该怎么说呢——未见其人,浮想联翩,见了他却只有叹一句“盛名之下无虚士”。
    他就站在廊下,鸦羽一样的乌发用木簪挽了起来,身上穿了件靛青色直裰,腰间系着同色的绦带,那都是极其寡淡的颜色却也依旧淡不去他那俊美至极的容貌带来的冲击。
    他只立在那里,便是最好的风景,叫人无法旁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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