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见着沈采薇,不由的神色一变,似是吓了一跳,只觉得双腿发软,连忙惊慌失措的行了礼。
    沈采薇伸手扶了她起来,温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她垂眼望了望荷塘——文音绮已经被那仆妇抱着往上爬了,岸上的几个小丫头手忙脚乱的把人扶上来。
    碧玉面色苍白,张口欲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文音绮听说了李景行要往松江的事情,再也按耐不住,便想着要先把事给做了。她一面遣人去李景行的书房请他来,一面带了人在荷塘边等着,只想做实了“英雄救美”的佳话,上头有文氏做主,总也不至于真叫她白吃亏。偏偏她这回去书房的时候被沈采薇派去的人拦住了,她歪缠不过又觉着这事不太靠谱,索性就带了人来荷塘和文音绮复命。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她这头还未把人带来说清楚,文音绮就自个儿跳下去了。若不是这个跟来的仆妇会水,一条人命就没了。
    这事本就是沈采薇安排的,碧玉不应声,她却依旧敛了笑,弯腰把伏在地上轻喘的文音绮扶起来:“绮妹妹这也太不当心了。”说着又抬眼去看几个丫头,“你们这都是怎么伺候的?还不快扶绮妹妹回房,请个大夫来看看。”
    文音绮这才反应过来,冰凉的手指紧紧抓着沈采薇的手腕,急急道:“不,不用大夫。”若是请了大夫,前后一问起来,文氏岂不就全知道了?文氏固然疼她,可若是知道了她的心思,怕是也要寒心的。
    沈采薇哪里容得她再多话,抬头看了眼边上的碧衣丫头,温声细语的道:“绮妹妹不知道,女孩家的最是受不得寒,这又不是炎夏,你这落了水,还是要请大夫看过才是。要不然,日后二婶岂不是要怪我?”
    文音绮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就被边上那个碧衣丫头和肥硕仆妇一起半搀半扶着拉了回去。
    也是文音绮行事不够小心,那碧衣的丫头本就是李家的人,知道了这文音绮的心事后哪里敢掺和,连忙就报给了沈采薇。这一回,也是她在边上小声说了一句“公子来了”,才叫文音绮自个儿傻头傻脑的跳到水里。
    沈采薇远远的看了眼文音绮略显瑟瑟的背影,默默的感慨了一下文音绮的脑子:这回也是看在文氏的面上,她才这般的客气。若不然,这救人的就不是仆妇而是小厮,文音绮的闺誉才是真的是毁了。只盼着文氏知道这事后能把人给处理了。
    沈采薇想到这里,漫不经心的扫了眼剩下的几个丫头,口上道:“你们还不去请大夫?”
    那几个丫头本就是六神无主,眼下见了沈采薇这般模样,哪里敢不听话,连忙起身往外去了。只留下碧玉一个,跪在哪里不敢应声。
    沈采薇也没理她,轻飘飘的看了眼便拉了沈采蘅和沈采苹的手往回走。
    沈采蘅虽是单纯了些,这时候也明白了许多,眨了眨眼,抚掌道:“二姐姐这一手倒是好干净、好利落。”
    沈采薇闻言面上神色渐渐缓了下来,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得了,我带你们两个来,是叫你们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一等的人,防不胜防。”这等的脑残,连脸都不要,实在是无法想象,可不就得多提个心。
    沈采苹似懂非懂,好一会儿才迟疑的问道:“二姐姐的意思是......”
    沈采薇看她一眼,想到她那不如意的婚事,便又多说一句:“其实这事需看情况,我也不过是自己瞎捉摸罢了。其一:要管好内宅,收拢人心,这一回也是有人提前把这事和我说了,我才能防范于未然。其二,这事到底还是要看男人,他若无意,就可以放下大部分的心了。”
    沈采蘅马上就要成婚了,红着脸认真听着,听到最后忍不住雄赳赳、气昂昂的应道:“他敢!”
    沈采薇被她的语气逗得一笑,吃不住的笑出来,一脸促狭的看着沈采蘅。
    沈采蘅羞得不行,凑上去拧她的手臂,压低声音恨声道:“你说得头头是道,这洞房还不是没成。”
    这一回却是轮到沈采薇红脸了,她瞪了沈采蘅一眼,抿了抿唇,没吭声。
    沈采薇三姐妹聚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文氏正好得了信赶来瞧侄女。前头送了大夫,又问了几句,文氏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她垂头看着坐在床上暗暗垂泪的侄女,忍不住蹙了蹙眉。
    文氏少时长得长兄照顾,膝下又只有两个小子,本心里头就是拿侄女当女儿看待的。自来父母都有些“劫富济贫”的“好意”,侄女婚事上面不顺,文氏便想着把她嫁给幼子,有自己看着又是一起长大的,肯定不会叫她委屈了。只是,连文氏都没想到,自己这侄女竟是瞧上来李景行,上赶着当妾。
    幸好未成。若真是成了,有个委身做妾的嫡女,文家的面往哪里搁,她这个李家妇又要如何自处?
    文音绮拿着帕子擦眼,悄悄抬头去看文氏的面色,小声的哭了出来:“姑姑,我真不是有意的。是她故意、故意叫我出丑......”
    文氏终于沉下了脸,她看着文音绮,出声问道:“大娘,我待你不好吗?”
    文音绮手上抓着帕子,骨节发青,好一会儿才低头应声道:“姑母待我,亲如父母。”
    “那你为何不肯信我,不氏徐徐出声,面沉如水,“你父母去的早,我怜你孤苦常接了你来李家住;你叔父贪心不足,我为着你的嫁妆和他争执;你婚事艰难,我拼着你姑父不喜和老夫人说了你和三郎的事。我自问对你是问心无愧,只是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文音绮听到这里,心知今日这事断然无可推脱,一时应不出声,面涨得通红,埋了头在被子里,只是哽咽抽泣,哭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背过气了似的。
    若是往常,文氏见着这模样,早就心软安慰了,可是现在却还是狠下心来:“等你养好了身子,我就送你回去。你的婚事,我会和你叔母再做商量的。”
    文音绮不可置信的仰头去看文氏,不由煞白了小脸,眼睫上还沾着泪水,她一时间竟是连哭都忘了:“姑母......”她的叔父叔母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她素来就瞧不起他们那贪心不足的模样。若是这般回了文家又没了和李三郎的婚事,她的日子怎能好过的起来?依着她父母双亡、嫁妆不丰的条件,又怎能找到好亲事?
    文氏却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在床边坐下,抚了抚侄女的长发:“你既然已经做了这样的事,自是不好再留在李家。这一回,大郎媳妇已经是看在我的面上留了余地了。”
    沈采薇这事确实是做得恰到好处。若是重了,文音绮固然罪有应得但文氏这个做姑姑的总是会憋口气;若是轻了,由着文音绮这样有异心的姑娘留在李家也是防不胜防。文氏自问,自己在沈采薇这般年纪还不曾有她这般的进退从容。
    只是,既然沈采薇这般明确的表明了态度,她确实不好再留侄女在李家,至于和三郎的婚事就更不能再提了——她是文音绮的姑姑但也是三郎的母亲。
    ☆、156|
    文氏和侄女说了这么一通话,少见的硬起了心肠,再不理哭哭啼啼的文音绮,自己起身出去了。
    只是,文音绮到底是她宠大的,她出了门,听着屋里的哭声,自己也觉得难受起来。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文氏方才平了声气,转头和边上的嬷嬷交代道:“我记得库里还有几匹碧鲛丝,你等会儿取三匹出来,替我跑一趟送去给大郎媳妇。就说是今日她两个妹妹难得来一趟,也算是我这个做长辈的一点心意。”
    碧鲛丝乃是难得的珍品,夏日里做纱衣、纱裙最是好看,只是染了碧莹莹的一点颜色,如碧波又似清露,看着便觉清亮又清爽。这样的东西乃是进上的供品,便是李家这样的人家也不过是只有几匹放在库里罢了。
    那嬷嬷本就是文氏贴心的心腹,多少知道些内情,心里头把不知好歹的文音绮骂了好些遍,口上却还是稳稳的应道:“老奴知道了。”
    文氏伸手按了按眉心,面上带了些许疲惫之色——她一辈子顺心如意,这会儿为了侄女要给小辈说软话,虽然对方占着理但她心里头总有些不顺意。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声音渐渐缓了下来,接着道:“至于绮姐儿,你就和大郎媳妇说,等她病好了我就会送她回文家。绮姐儿的身子现今还未养好,我会让人看好,断不会叫她再饶了她这个嫂子的清净。”
    嬷嬷低声应了又躬身等了一会儿,见着文氏不再应声,这才礼了礼,抬步往沈采薇住的院子去。
    沈采薇本就在院子里等着文氏的答复,听了嬷嬷传来的话,微微颔首,令人给了赏银送了嬷嬷走。
    她想了想,直接把这三匹碧鲛丝交到身后侍立的绿衣手里:“左右我都要去松江了,这么好的东西也用不上,你干脆把我整出来的东西一起理一理,一起送去沈家好了。”想了想,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来,“这碧鲛丝正好三匹,采蘅、采苹每人一匹,多出来的干脆留给我未来嫂嫂好了。”
    沈怀德的年纪早就该定亲了,之前他借着要考功名的名义推了好些婚事——毕竟少年进士比起一般的世家公子,婚事上面更吃香些。现今他既然考了状元又被强留在京里,这一两年必是要把亲事给定下的。只可惜,她却是瞧不见了。
    这样一想,沈采薇原先要回松江的喜意不由减了几分,回了房,没好气的瞪了眼正坐在书桌前看水路图的李景行。
    李景行莫名其妙的遭了池鱼之殃,只得无辜的眨眨眼:“这是怎么了?”文音绮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沈采薇派的人就是在他书房外头拦的人,若非他有心成全,哪里会有这么容易?只是,这事既然如今已经解决了,二婶也回了话,采薇怎么还是这幅模样?
    沈采薇也知道自己这气生的有些无厘头,只得扯开话题抱怨道:“都是你招蜂引蝶,害得我还要费心。”
    李景行深知这话题不能深入,摸了摸鼻子,起身坐到她身边,十分顺嘴的应声道:“是是是,都怪我。”说着又倒了杯茶递上去,眉眼含笑,“好了,别气。”
    沈采薇一腔闷气全给浇没了,只得低头喝茶。
    李景行瞧着她双颊鼓起的可爱模样,不由微微笑了笑,开口道:“你还记得徐家的事吗?”
    沈采薇险些没给茶水呛到,咳了一下,面色微微有些红,好一会儿才点头问道:“你说这个干什么?”认真论起来,徐轻舟可是他们两个人一齐杀的,虽然对方是个罪有应得的变态,可她一个良民想起了也觉得怪难受的。
    李景行手上把玩着手中的青玉茶盏,轻轻垂了眼,细长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的各色情绪:“上次我故意把徐轻舟的尸体扔到徐二爷的院子里,挑动徐家两房争斗,你想不想知道结果?”
    沈采薇大口的喝了口茶压下心中的恶心感,不太自在的问他:“结果是谁赢了?”
    “你小心些,别又呛到了......”李景行替她抚了抚背,然后才意味深长的道,“谁也没赢。长房得了徐家明面上的生意,徐二爷则是得了徐家海道上的人手和人脉。”
    沈采薇若有所思的抬头去看李景行:“你怎么忽而想起了这个,这回去松江......”
    话声还未落下,李景行已经又倒了杯茶递到她嘴边,体贴的不得了:“喝茶。”
    沈采薇的话又给堵回了肚子里。她不知道的是,她和李景行正说着徐二爷,徐二爷也正在和人说着李景行。
    徐轻舟生的英俊挺拔,乃是少有的美男子,可徐二爷却是个黑大粗长的马脸大汉,是放在人群里都不起眼的存在。
    不过,徐二爷长得粗,心却不粗。徐轻舟在的时候,他自然是规规矩矩得跟着这个徐家家主讨生活,虽然在侄子面前低头是憋屈了些,但人家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嫡孙又有手段,徐二爷半点也不觉得难受。后来徐轻舟出了事,人又是在自己院子里发现的,徐夫人拉扯着她那不成器的儿子非要把事情赖到他身上,徐二爷干脆就“揭竿而起”,跑出去了把海道上的那些生意和人手全都给接过来了——徐轻舟这个大侄子有本事,他自然是心服的,可那个靠爹靠娘没本事的二侄子他却是看不上的。
    现在他手上有人有道,还愁赚不回一个空架子的徐家?
    当然,眼下还需把买卖给谈妥当了才是。徐二爷亲自伸手给面前的人倒了酒,嘴边的两撮胡子笑得一颤一颤的:“林部堂尝尝这酒,不是我自卖自夸,这样的好酒,皇帝老子也没多少呢。”
    林叙乃是读书人,自负清高,最不喜欢和这般的粗人打交道。他含蓄的用帕子擦了擦手,慢条斯理的接过白玉酒杯喝了一口,敷衍似的赞道:“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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