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得尤通宝“呼通”坐在地上,冷汗直流。
    到底怎么回事?这还没见面,就挨一顿臭骂,师父怎么了?
    尤统上来拉起父亲,对里面大喊:“师爷,失火啦。”
    “胡说,哪里失火?”西面“唿”一下蹿出来,到处寻找失火。
    尤统哈哈哈哈笑起来。西面过来拧住他耳朵,吼道:“失惊打怪,骗到老子头上来了。你爹呢,没一起来吗?”
    嗯?什么情况?刚才叫他师父,挨了一顿骂。这会咋这么问?
    尤贯过来,翻身跪正:“师父,我就是你徒弟尤贯啊。刚才用笤帚打我,骂我混蛋。”
    “哎呦,这,这这,快起来。那是骂童保那个王八蛋呢,天天蘑菇要拜师。老子不收徒弟,所以就惹火了,不骂他骂谁?哪里知道是尤通宝。”西面赶忙扶起他,左看看,右看看,高兴得泪都下来了。
    童保是这里的一个庙祝,恰恰尤贯的字是通宝。
    “这,刚一到就挨这顿臭骂。冤枉啊。”尤贯紧攥着师父的手,嚷道。
    “咋了?冤个屁。师父骂不起呀。”西面笑得双眼成了一条缝。
    尤统向师爷一一禀报了寻找家父的详情。说道呲牙寨降服元江野马,西面老道大惊失色。
    继而哈哈大笑:“熊孩子,这么厉害!我咋没看出来?好,好,干得好。这几年,老道也曾经从呲牙寨过山,喝他娘的一肚烧酒,才勉强过去。”
    “师叔跟他老丈人呢?”尤统不见他们,问起他们的去向。
    “熊孩子,人家不过年啊。你们走过,他们也走啦。林虽然是朝歌人,张涯是汤阴人。现在还没出正月呢。”西面老道板着脸,数划他一顿。
    就是,只顾找老婆,急吼吼的。这一趟来回,横跨着年关,要说贵人多忘事吧,咱也不是太贵。尤统心下琢磨,挨师爷这通数划,活该呀。
    父子被西面道长让进方丈室,一个庙祝进来,给他们倒水。这个庙祝挺年轻的,粉面高个,女相气。实际三十五,猛的一看,好像二十多岁。
    西面抬一下眼皮,点一点尤贯的花白胡子,对这人咋呼:“童保,这才是我徒弟。懂吗?老子真的不能再收徒弟了。将来师兄弟见面,人家的孩子比咱还大,让人家的孩子叫你师叔,老子总觉得不灵光。”
    哦,这就是童保,还真带着那么一股仙风。他赶忙向尤贯施礼相见,互相寒暄,都认识了。此时,童保对西面道长说:“童保谨遵教诲,理解道长的心思了。道长,我现在要入室拜师,该找哪位?还望提点。”
    “这么说,老子还能接受。动辄要拜我为师,烦都烦死了。所以,此前骂你,不要往心里去。”西面微微笑道,看他白花花的胡须,银光闪闪。
    几位说了半天,尤统将心里话全都说完,请求师爷看个吉日,就此定下,往黄家合八字,换庚帖。
    西面乐不可支,笑道:“熊孩子,师爷又要当媒红,又要当卦师,拜堂成亲,弄不好还要当总管,你得把我当几个人用啊。”
    尤贯也笑道:“能者多劳嘛。师父的本事,大唐几人能敌。总领的事情,就是你自己的事情。拜堂之后,叫总领好好孝敬你几碗酒。”
    “拜堂之后,他入了洞房,哪还管我喝不喝酒。”西面捅一下尤贯。
    西面老道在哪里都是谈笑风生,几句话又把众人惹笑。
    啥也不说,今天先在元圣宫住下,父子两个歇歇脚。
    到了晚上,西面带领他们师徒二人,到青州城内逛夜市。叫童保将元圣宫事务安顿好,一起跟着。
    到了青州东市,附近几道街灯火通明,热闹非常。吹糖人、卖糖葫芦的、卖点心、卖包子馄饨、卖兔肉、卖红薯、卖丸子汤、卖牛鞭、卖戎州春酒、卖肥泉烧酒、卖笛子笙箫的,等等。能想到的夜间消费品,应有尽有。
    转到青州酒肆门前,左右分别是戎州春酒坊、肥泉烧酒坊。再往两边,分别是牛肉坊、豆腐坊。尤统先买了肥泉烧酒,又买了二斤牛肉。西面要了半斤戎州烧酒。
    忽然,戎州春酒坊的坊主双眼放光,惊呼:“尤別驾!尤津令!”
    尤贯、尤统父子大吃一惊。仔细看他,五绺青髯,身形修长,长脸圆颌,肤色浅绛,行走如风。
    尤贯想起来,抚掌大笑:“漆雕县令,哎呀,你怎么在这里卖春酒?”
    “还不是背了吴元济龟儿子的害,把老子一世功名,毁得干干净净。老家不是戎州的吗,盛产春酒。卖戎州春酒,原本是我女儿生前的愿望,我来帮她实现。”漆雕又简单讲述了来由。
    他们都是淮西节度吴元济的下属官佐,经常互有勾连,自然认得。卉妹嫁给陈哲之后,那年吴元济的爹死了,淮西叛乱开始。
    因文走霹武功超群,被吴元济提升为蔡州西平县的镇将。
    既然是结义的礼山五雄,漆雕又颇善治政,文烈就经常在吴元济面前提起。吴元济就调任漆雕又为汝南县令。
    汝南县就是蔡州城,等于是漆雕又成了吴元济的首府汝南县令。而尤贯又是蔡州別驾,尤统是汝南县沙口津的津令。因此,他们这些人经常在一起。
    好家伙,在这里碰到昔日的同僚,真是叫人感叹不已。
    “那还不关门,咱们喝几碗肥泉烧。”尤贯捅他一家伙。
    “老许,快出来看门。淮西同僚到了,老汉陪他们喝半碗,一蛤蛤就杀割。”漆雕又向里面对老婆喊。
    许氏应声出来,吼道:“喝半碗,喝半碗,天天都是喝半碗,啥子时候不是喝三碗。今儿再喝多,莫得上床。”
    漆雕又也不再搭话,与众位哈哈大笑,相携进入青州酒肆。
    尤贯父子将婚事需要办理的事项,与西面好一通商议。他们说完,话题又转到漆雕又,尤贯问道:“平复老弟,你们礼山五雄好生厉害,朝歌三贩全都封神,你也干起春酒贩卖,好啊,凭你的才学,封神也不是问题。”
    “哎呦,我礼山五雄,大哥、二哥、三哥,那是立下了大功劳咥。我叻样子,莫得啥子大功劳,挈哪里吽神罗。”漆雕又说话还是任性的戎州腔。
    将“滴”说成“咥”,将“去”说成“挈”,“这”说成“叻”,“没啥”说成“莫得啥子”,把“封神”说成“吽神”。
    作为淮西节度属下旧官,南腔北调的人多了去了,因此,他们互相之间,沟通没有丝毫障碍。西面道长一生跑遍全国,更没有一点点障碍。只是童保对于漆雕又说话,感到很难懂,稀奇不已。
    就这,漆雕又还是照顾北方人,好多口音尽量按北方发音去说。纯正的戎州话,特别是僰道话,离成都那么近,北方人根本难以听懂。
    西面对于封神这件事,当然十分关注,听漆雕又与朝歌三贩乃是结义兄弟,顿时来了兴趣。探问道:“年前腊月间,又有大战青州的陈哲、漆雕卉夫妇,被封为贩夫神明,敢问漆雕老弟,他们与你是……?”
    漆雕又顿时落下泪珠:“妈卖批,两个娃儿,战得好苦。春酒贩神漆雕卉,就是我那哈女子。澄泥贩神陈哲,就是我那不听话的女婿。”
    西面一听,慌成了一团,赶忙大礼参拜:“拜见二位贩神爷的尊父,西面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海涵。”
    他们这样作势,将尤贯、尤统、童保也惊得张嘴结舌。
    哦的娘呀,漆雕又的女儿、女婿双双封神,天下哪有如此厉害的爹。纷纷站立,二次见礼。
    说到这里,再看陈哲、漆雕卉夫妇,他们阵亡之后,薛平按照陈哲遗书所求,自然要呈奏敕封贩神之事。薛平详细询问了范职、望准通、牧雨等,对于陈哲、漆雕卉生前愿望,作了详细了解。
    漆雕卉被吸收进贩伐丈疆旅之初,就立志要贩卖戎州春酒。陈哲曾有愿望贩卖郑洛之间盛产的黄河澄泥砚,这是大唐最为盛行的砚台。陈哲的许多族叔就有人制作澄泥砚。大唐天下,人们评价澄泥砚为“砚中第一”。
    因此,薛平按照他们的遗愿,在奏章中对天子一一说明。获得了长庆天子正式敕封,一个为春酒贩神,一个为澄泥贩神。
    漆雕又在戎州老家呆了几年,现在凭着女儿的敕封,也就不再求人说那做官的事情。干脆就以女儿的遗愿,做起春酒贩夫。第一站就在女儿战殁的青州干起,这里是北国第一家戎州春酒坊。
    女婿陈哲的愿望,那就等到他们的后代去干吧。干不干也无所谓,早就有澄泥砚贩夫,他当好神仙,管好这一行就行。
    哎呀,哎呀,这位厉害。这么风趣。酒肆中周围坐着的酒客,一个个伸长脖子,生怕听不清。陈将军、漆雕将军为了青州,苦战而亡,双双封神。如此传奇人物,他爹发话,还不好好听听。
    他们正说得热闹,忽听这青州酒肆门口,有人如同炸雷般大喝一声:“把你个漆雕又,酒坊给你砸烂,还不出来!”
    这声吼,宛如盛夏之时九天霹下的一声雷响,惊得众人纷纷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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