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愣在了那里,他平日里灵动的头脑因为柳茗烟的话而一片混沌。什么叫做已经没救了?什么叫做不会说谎?一股怒意从陆离心头涌起,“你看都未看,说什么没救!”
    柳茗烟转过头去,说道:“望闻问切,望上一眼,我便得知。”
    陆离没有说话,默默地将林凌雁交给公子嫣抱着。公子嫣还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下一刻,她就明白了。因为陆离拔出了释刀。她连忙急道:“陆离,不可!”
    柳茗烟一身医书过人,石谷又是医药传承之地。没有人敢在这里撒野。柳茗烟好奇地看着陆离,上次见面之时,这个男人有些沉默和静谧。如今怎么变得如此冲动?
    彦青在旁,握住了长枪,谨防陆离暴起,伤到柳茗烟。
    这个时候,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响起。“陆离。”林凌雁轻唤了一声,陆离顿时停下了动作,走了过来。林凌雁倒在公子嫣怀中,她抬眼看了一眼公子嫣。公子嫣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
    陆离接过林凌雁,笑着说道:“凌雁,怎么了?”
    林凌雁想要伸手摸摸他的脸,但是最终手只到了陆离的胸口。“能让我和医仙独处一会么?我有办法说服她救我。”
    陆离望着林凌雁,林凌雁眼中满是温柔之意。“我怎么可能会没救呢,傻瓜。”
    “好。”陆离从来都是相信林凌雁的,于是他扶着林凌雁到一旁的床榻之上。柳茗烟冷眼看着他,心中疑窦丛生。
    “柳医仙,能否听我说几句话?就几句话。”林凌雁笑道,笑得胸有成竹的模样。眼见林凌雁的面容,陆离焦急的心思缓和了下来。他也望着柳茗烟。柳茗烟虽然狐疑,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都出去吧。”柳茗烟吩咐道。
    彦青自然是没有话说,转身就退了出去。陆离看着林凌雁,又看着柳茗烟,他迟疑了一会之后,也是退了出去。公子嫣自然也是跟着出门,顺便把门带上了。
    室内只剩下了林凌雁和柳茗烟两人。
    柳茗烟走到这个形容已经初露枯槁的女子面前,皱起了眉头。“说吧,你想说什么?”
    林凌雁躺在床榻之上,看上去有气无力,但是她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笑得是那样明媚。
    陆离走到屋外,站在了门口。他猜不到林凌雁会对柳茗烟说什么,或许是东秀剑阁与柳茗烟有非同一般的关系?但是那日之后,林凌雁以已经被逐出了东秀剑阁。不然的话,韩三娘也的确无法给古河派以及前来参加典礼的人一个交代。这样来看,林凌雁已经不再是东秀剑阁之人了啊。
    陆离有些想不通,他只好背靠门板蹲下来。希望自己能够听到一些声音。奈何柳茗烟和林凌雁两人都是女子,林凌雁元气不足,说话声音也小,两人的对话,陆离是完全听不到。
    彦青盯着陆离,正在与一旁的公子嫣寒暄。彦青这个干瘪的老头子,守护了石谷一辈子。正是他掌管着石谷所有的护卫。“你带来的人,最好看着点他。石谷不是可以乱来的地方。”
    “他这是关心则乱。”公子嫣替陆离辩解道。
    “皇甫玉那里,你去看过了么?”彦青忽然问道。
    公子嫣一愣,皇甫。
    “上次下葬之后,我们把他的墓碑也修缮了一下,你应该去看看上面的铭文有没有疏漏的。”彦青絮絮叨叨地说道。这个时候的彦青,更符合他老头子的形象。他说完,看到公子嫣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怎么了?”
    “没,没什么……”公子嫣忽然转身,快步向谷内走去。刚走出没几步,她又停了下来。“这边,麻烦你照看一下了。我去看看皇甫。”
    “好。”彦青答应下来。
    陆离望着公子嫣离去,他没有说话。他靠在门口,静静地等待着柳茗烟的消息。
    公子嫣穿过后谷,那里曾经是重症病人敬仰的地方。皇甫玉所居住过得屋子还在,柴如歌住过的那一间也在。但是这两间现在都空了出来。一个终究不治,一个治愈了心病。
    公子嫣没有停下脚步,她继续往前走去。
    石谷处在枯松和猿猱两山之间,当中一个山坳分为前谷后谷,后谷往后是一面石壁。石壁之上有个洞,洞上有个牌子。
    葬洞。
    这里是石谷用来埋在死者的地方。石谷身为医家之地,难免会有不治之人。那些人若没有亲人前来收敛,那么石谷会代为收敛,火化之后送去葬洞。
    但是,这里并不是全部。
    公子嫣穿过那道山壁,进入了一个十分宽阔的天坑。
    柔和的光线从顶部落下,化为一道道光柱,洒在天坑之内。天坑之内正中,有一间小木屋,那是石谷的宗祀,历代石谷谷主安息之地,也是供奉牌位的地方。
    在那木屋周围,散落着各式各样的石碑。这些都是墓碑。
    这边埋葬的人,与前面葬洞的人事一样的。只不过,这些人可能不想死后化为飞灰,所以出了一份好价钱,买下石谷之中一块墓地。而石谷也乐享其成,有丰厚收入不说,还能借墓地阴气,培育一些喜好阴冷环境的珍惜药材。
    公子嫣沐浴着阳光,漫步在墓碑之间。
    石谷之中的这片安眠之地,在有阳光的日子里,从来都不会觉得阴森恐怖。相反,它会显得那么生机盎然。高低起伏的坟墓之上,开满了各色各样的花。漫步其中,还能闻到一丝花香。
    公子嫣在一座墓前停下脚步。这座墓的墓碑是新立的。
    先兄皇甫讳玉之墓。
    公子嫣呆呆地望着那块墓碑。这墓碑上的字,似乎有些不对。立碑之上的阳上人是公子嫣,因为公子嫣在皇甫玉死前嫁给了他,所以立碑之人是公子嫣。但是,按理来说,皇甫玉的墓碑及灵位上,就应该写先夫皇甫讳玉君。
    是兄不是夫?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弄错了么?可彦青刚刚还说,这是修缮过的。
    公子嫣盯着那个兄字,怔怔出神。
    清明已过,又不是初一十五,自然没有人来祭拜。所以空荡荡的墓地之中,只有公子嫣一人。
    四下一片寂静。直射下来的光柱似乎也变得凝固了起来。
    公子嫣驻足良久之后,终于开口。“皇甫,我来看你了。”公子嫣的声音,一向有些清冷。这清冷并不是像夜阑珊那样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而是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孤独。此时四下无人,一人一墓,竟然显出了几分萧索来。
    “对不起啊,我这么久都没来看你。”公子嫣说这话的时候,蹲了下来。这样,她就与墓碑齐高了。她伸出手,摸着墓碑上的刻字。这语气,这动作,仿佛是在安慰一个哭泣的孩子。
    “我……其实也没那么忙啦。”公子嫣说着,“只不过啊,有的人太让我操心了。”
    说到这里,公子嫣笑了笑。但是只是笑了片刻,她就收敛了笑容。她有些自责地说道:“对不起啊,皇甫,除了你之外,竟然还有人能让我操心。”
    公子嫣的声音低了下去,显得有些愧疚又有些失落。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
    “本来,我可以听你的话,过得很洒脱的。”
    “这个人,就和酒一样。我最好碰都不碰。可是,我是不小心的啊。”
    “不小心就碰上了。”
    “我以前啊,就以为,你就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了。”公子嫣低着头,将额头靠在墓碑上。“所以,我一直都后悔没有早点嫁给你。”
    “可是,我看到他为她不顾一切的时候,我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为什么呢?”
    “我真的好后悔当初让他先走啊!”
    公子嫣不顾泥土上的湿气,靠着墓碑坐了下来。
    “我该怎么办?皇甫,我该怎么办?”
    “酒喝进嘴里,可以再吐掉。人住进心里,怎么办才好?”
    公子嫣曲起双腿,抱膝而坐。她一双眼睛,望着天坑之上的光。可她的眼睛之中,没有太多光彩。
    “我……不想背弃你。可是……我又放不下他。”公子嫣惨然一笑,“我真的是个坏女人啊。”她把头深深了自己的双臂之间。
    天坑之中没有一丝声响,因为这里本来就不会有太多声响。
    但是低头的公子嫣,忽然听到了一阵扇翅地声响。很轻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
    公子嫣抬起头,发现她的视野之中,出现了一只蝴蝶。那只蝴蝶的蝶翼不像平日所见的那样色彩斑斓。它双翅的颜色是纯白。
    一只素色的蝶。
    那只素蝶在阳光下,在墓碑间,翩跹而来。
    它来到公子嫣面前,微微打了个转。公子嫣盯着它,它如同阳光之中一点白色的精灵。它仿佛是想对公子嫣说些什么。公子嫣此刻的心情,无比平静。
    然后,公子嫣看着它停在了皇甫玉的墓碑之上。
    那个兄字之上。
    先兄么……
    公子嫣望着望着,竟是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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