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他的学生。”
    徐太傅窥了一眼晋文帝的神色,见他并无不悦,方笑道:“说来此子与圣人却也有几分关系。”
    “与朕还有关系?”晋文帝挑眉一笑:“爱卿说来听听。”
    “此子乃是福成长公主的长子,若论辈分来论,需叫圣人一声舅父才是。”徐太傅笑着说道。
    晋文帝一怔,想起了那个才华横溢的状元郎来,一时间感慨万分:“竟是颜华的儿子。”
    徐太傅听晋文帝不提福成长公主,反倒是提及了姚修远,心中一动,明白圣人并未忘记当年曾为他所信重的故臣,不禁有些感慨晋文帝的念旧,姚修远死后亦能为圣人所记住,这辈子也是值了。
    “圣人竟还记得姚大人,若他地下有知必会感恩怀德。”徐太傅轻叹一声,想起姚修远不由惋惜的摇了摇头。
    晋文帝眼底带了几分怀念之色,转瞬间却消散的无影无踪,问道:“朕记得那孩子是叫颜卿吧!”
    徐太傅点头称是,笑道:“那孩子颇有姚大人当年的风采。”
    “如此他也算后继有人了。”晋文帝淡声说道,端起了手边的茶碗呷了起来。
    徐太傅能位极人臣自不会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当即就起身告退。
    晋文帝手压在案几上的一叠折子上,半响后口中溢出一声叹息,出言道:“查查姚颜卿是何时进京的?”
    梁佶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大殿吩咐下去,叫人查出那姚颜卿进京的时间,之后回了紫宸殿,却见晋文帝手上拿了一个褪了颜色的七色蚕丝卷轴,忙低下了头。
    “朕到底是欠了他。”晋文帝叹声说道,神情极是复杂,当年他登基后逆王依旧对皇位虎视眈眈,为了巩固皇位,他便想要拉拢定远侯为他所用,用他手上的兵权来横制逆王边疆的十万大军,便暗示他杨家若为他尽忠将来会一门双侯,老定远侯也是个聪明人,没多久定远侯夫人便病逝了,逼得他不得不让姚修远坠马而忙,把胞妹福成许给了丧妻的定远侯,以此来证明他的诚意。
    晋文帝昨夜梦回时时常想起当年那一幕,姚修远背对他而站,回头笑道,他愿意赴死,只求他能照顾姚家一二,这些年来,他到底是没有负他所托,可定远侯府他却始终动不得,当年与逆王一战,老定远侯用他的死保住了定远侯府的富贵,他不能卸磨杀驴,让天下人说他忘恩负义,谗害忠臣之后。
    “朕对不起他啊!”晋文帝双拳紧紧的攥起,忍不住一拳砸在了案几上。
    梁佶一惊,知圣人的心魔又起,忙劝道:“姚大人当年是自愿赴死的,此事怪不得圣人,要怪也是该怪那起子趁人之危的小人。”
    晋文帝凉凉的看了梁佶一眼,这是世上最后一个知道当年旧事的人了,也是他唯一能谈起当年旧事的人。
    “福成近来可有进宫?”晋文帝目光落在案几上的一本折子上,脸上的神情冷的吓人。
    梁佶回道:“三日前福成长公主曾进宫探望太后娘娘。”
    晋文帝冷笑一声:“又是为了请封的事吧!”
    梁佶窥了晋文帝的神色一眼,低声回道:“赵喜传来的话是福成长公主想为杨四郎请封,说是襄城长公主的长子尚有县男的爵位,怎得她的四郎就是白身。”
    晋文帝笑容显得越加的阴冷,他压了定远侯为长子请封世子的折子多年,就连福成的幼子都不曾有所恩赐,也难怪他们坐不住了。
    “朕也该去看看母后了。”晋文帝淡笑一声,把手上的蚕丝卷轴放回了原位。
    梁佶跟在晋文帝,这个卷轴这些年来多多少少也曾窥过几眼,里面的内容令人心惊,他忍不住想,若福成长公主瞧见这个卷轴,也不知会是何感受,说起来,她请封的夙愿圣人也算是全了她。
    祁太后是晋文帝的生母,母子之间的感情却算不得好,这十几年来晋文帝若无必要,轻易不会踏入昌庆宫,是以昌庆宫内的宫人瞧见他不由一怔,反应过来后慌慌忙忙的跪地请安。
    祁太后瞧见晋文帝眼里露出一丝意外,抬手要扶晋文帝起来,不想她刚一伸手,晋文帝已是避开起了身,她脸上的笑容不由一僵。
    “圣人怎么来了?”祁太后下一瞬脸上的神情就变得从容起来,手顺势收了回来,摸了摸袖口精致的刺绣。
    晋文帝淡淡的笑着:“儿子听说福成进宫来瞧母后了,才想起儿子已多日未曾来给母后请安。”
    祁太后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耐人寻味,看向晋文帝的目光竟带了一丝讽意:“圣人有心了。”
    晋文帝对祁太后讥讽的目光视若无睹,反倒是低笑一声。
    这一声笑不知刺激到了祁太后哪一条神经,她脸上浮现出了怒色:“你就为了那样一个东西要作践你的妹妹到何时。”
    晋文帝定睛看着祁太后,这是他的生母,却也是刽子手之一,他既恨又怨,只因她是自己的生母,生养了他,他的怨与恨便只能硬生生的咽进肚子里。
    晋文帝眼底那一丝恨意彻底激怒了祁太后,她手掌狠狠的拍在了小几上,怒喝道:“你还要胡闹到几时,多少年了,你迁怒这个,怨恨那个,哀家可曾说过一句,如今你竟连自己的妹妹都要作践,你可还记得她是为了谁嫁进定远侯府的,你可对得起她,她是你的一母同胞,作践她的儿女你脸上就有光不成?连襄城的儿女你都有所封赏,倒叫你的嫡亲外甥和外甥女委屈至此,你于心何忍。”
    晋文帝笑出了声来:“母后何必动怒,襄城皇姐的儿子朕所有封赏是因为他是长子,就是荣安,也是因为她是襄城皇姐的长女,若皇妹愿意为长子长女请封,朕又怎会不同意。”
    “好,好,我就知道你是怨恨哀家,你这是在报复哀家,报复哀家逼你舍了你那心肝肉,你怎得不想想,若没有哀家当年的抉择,你这皇位焉能做的如此安稳。”祁太后厉声说道。
    晋文帝怒极反笑,嘴角翘了翘:“所以朕一直感激母后不是吗?”
    祁太后闭了闭眼睛,不愿意再看晋文帝一眼,生怕自己忍不住挥掌这个逆子,为了一个姚修远,他竟是恨上了自己,为了她明白何为锥心之痛,他竟忍心拿他的外祖家开刀,这一切竟都是因为一个男子,可笑那姚修远到死都不知他的心思,到如今,他竟连自己的妹妹都怨恨上了,她还能说什么,只恨当年她没有尽早结果了姚修远的性命,才惹出了这桩孽缘来。
    第18章
    年节将至,这是姚颜卿进京后将过的第一个新年,作为外嫁女,三娘子自是想着回宣平侯府,以免落人口实,让宣平侯府的人更有由头说姚家人没个规矩。
    姚颜卿听说三娘子要走,便让罗鑫把三娘子请到堂屋来,手上的书卷倒是不为落下,迈着步子悠悠哉哉的进了堂屋,笑眯眯的捏起一个衣梅送入口中,酸的他眯起了眼睛。
    三娘子见状便掩口笑道:“明明吃不得酸,却偏偏就爱吃这一味,你若想吃梅子明个儿让厨娘把梅子重新滚了蜜来腌制。”
    姚颜卿呷了口茶,压下嘴里酸溜溜的滋味,笑道:“梅子吃的就是这一味酸甜,若用蜜腌的过了头,可就没有滋味了。”说完,把盖碗一撂,含笑问道:“住的好端端的,五姐怎得就要离府了?可是府里的下人有所慢待不成?”
    三娘子自来京后,只有这段时日最为快活,只是她到底是外嫁女,能在娘家住些天已是难得,若年节在不归府,莫说她要被人用吐沫星子淹死,便是五郎,怕也要因她受人闲话,她委屈些自是习惯的,可却不能叫五郎也跟着受那样的委屈,故而才想着赶紧回了宣平侯府去。
    “哪里会有人慢待我,不过是年节将至,总不好一直在你这住着,我瞧着这段时间府里由罗鑫打理的妥妥当当,我也再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了。”三娘子轻声说道,眼眸微垂着,长长的睫毛轻轻打着颤。
    姚颜卿嘴角翘了下,说道:“姐姐何必急着回去,眼瞧着家里又该送东西进京了,大哥来信说今年会是四哥随船一道来,正好留着他在京里过年,咱们兄弟姐妹好生聚聚,也省的我孤孤单单一个人过节了。”
    按理说,姚颜卿进了京,过年的时候福成长公主必是要接他过定远侯府去,可三娘子瞧着这几次定远侯府来人,姚颜卿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分明是不想与定远侯府走动,依着他的性子,过年必不会到远侯府去,按说她这做姐姐接了他去宣平侯府过年也是正理,可宣平侯府上上下下没有一个瞧得上姚家,她又怎舍得让他受那样的委屈。
    “那我便在留两日。”三娘子想了想,也不忍心在过年的时候把姚颜卿一个人仍在家里,左右她在宣平侯府也没有什么好名声,人人都道她不知礼数,她又何必凭白担了这虚名。
    “极好,到时候咱们好好热闹热闹,虽说就咱们几个在京里过年,可该置办的也需置办起来,总得有个过年的样子才是。”姚颜卿手一击掌,笑眯眯的说道,唤了罗鑫进来。
    罗鑫规规矩矩的问了安,眼睛也没有乱瞟,微垂着头等着姚颜卿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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