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道:“能凑出银子来,还有什么是不可行的,这天冷成这个样子,泼盆水出去转眼就能结了冰,人就是不饿死,早晚也得冻死。”
    “朝廷拨下来的银子分作了三份,其中一份叫陈文东贪了去,若能把这银子挖出来,倒可解眼下之难,只是就怕……”姚颜卿尾音拉长,拿眼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三皇子的脸色。
    姚颜卿话虽未说尽,三皇子却已明白其中之意,这银子追回来须得收缴国库,没有父皇的旨意,谁敢随意动这笔银子,且,这笔银子一旦经由他们的手动了,便成了一个现成的把柄,回京后少不得有人拿这笔银子做筏子,来寻他们的事。
    三皇子沉默了下来,姚颜卿不觉意外,毕竟连他都无法下定决心是否要动这笔银子,动了这笔银子,就代表此事了结在陈文东身上,再无可能追查下去。
    “追回这笔银子。”三皇子轻轻的开口了,一字一句却是无比清晰。
    姚颜卿抬头看向三皇子,却见他脸色晦暗莫测,想来下这个决心对他而言亦是艰难。
    三皇子见姚颜卿望过来,勉强勾出一抹笑来,嘲讽道:“左右父皇也舍不下老四,倒不如用这笔银子造福百姓了。”
    姚颜卿此时对三皇子很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不想他还有此等胸怀,便笑道:“能得殿下亲临,果真是豫州百姓之福。”
    三皇子自嘲一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姚颜卿对能从陈家追讨回多少银子心下也没有个数,那位陈夫人难缠的紧,陈家这样的光景,一家老小只怕就指着那些银子换一条活路,这可真真是救命钱了。
    姚颜卿去而复返,陈夫人却丝毫不觉得意外,她既说了陈家墨下了四十万两的银子,便知这笔银子必会勾着人动了心。
    “姚大人去而复返,怕是为了那笔银子吧!”陈夫人这一回倒是不曾绕弯子,直言问道。
    姚颜卿笑道:“夫人料事如神,实叫人佩服。”
    陈夫人淡淡一笑:“什么料事如神,如今陈家能叫人记挂的也就只有这点银子了。”说完,陈夫人挑眼看向了姚颜卿,哼笑道:“在姚大人面前也不必扯谎,这银子却是分毫未动,都在我手中,且只有我一人知晓银子所埋之处。”
    姚颜卿心下微动,知道若叫陈夫人痛快的吐出银子来,必不是那般容易,果不出他所料,这难处已到了眼前。
    “姚大人曾说指一条明路与我,我却想用这银子换一条生路,不知大人可允?”陈夫人沉声问道,她心知姚颜卿去而复返,必是急用这笔银子,若不然,大可等旨意到了行抄家之举,是以,她心中很有几分笃定姚颜卿必会应下。
    姚颜卿淡淡的问道:“陈夫人要一条什么样的活路。”
    陈夫人道:“合家平安已是不敢求得,只求能叫陈家留下一条堂堂正正做人的血脉。”陈夫人深知陈家上下必是会被发配充军,哪怕有大赦的一日,罪臣之后也是永世不得录用,如此,陈家且无东山再起之望,唯有趁着此案未了之前,行狸猫换太子之事,才可叫陈家保住一条血脉。
    “堂堂正正。”姚颜卿轻轻的念道,原本淡淡的目光却骤然犀利,一句堂堂正正已叫他明白了陈夫人所求,可这样担了脑袋的事情让他如何能应下。
    “姚大人不必心急,我等得起,真到了等不起的那日,一家老小便一起上路就是了,不管是死路还是活路,路上都是个伴,必不会孤单。”陈夫人淡淡的说道。
    姚颜卿等得起,可豫州的百姓却等不起,姚颜卿双目一闭,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挣扎不停,陈夫人见姚颜卿久久未应,心下不免一慌,沉思了片刻,咬牙道:“若姚大人肯应下,我另有一物赠与大人。”
    姚颜卿眸光一闪,这个时候反倒气定神闲,他急,可陈夫人未必如她所说那般置生死于度外,淡淡一笑,姚颜卿道:“不知夫人口中所指之物为何?”
    陈夫人叫姚颜卿稍等片刻,待回来之时手上拿着一个木雕匣子,她似有几分犹豫,脚下的步伐顿了顿,才将手上的匣子递到了姚颜卿的手中。
    “姚大人且瞧瞧此物加上四十万两白银可能换我孙儿一条明路来走。”陈夫人语气中带有几分自信。
    姚颜卿轻轻挑眉,用挂在上面的下锁打开匣子一瞧,不由一怔,他也算是见多识广,可这匣子中的野山参却是平生所见个头最大的一支,参须盘绕成团,以目测来看足有一米的长度,他小心翼翼的从匣子从山参拿出,上手一掂,约有二两重,这样的野山参便是没有千年,亦也相差不离。
    “如何?”陈夫人轻声问道,语气中有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之色。
    姚颜卿把野山参放回匣子中,扣上了盖子,微微一笑:“夫人所求,我应了。”
    第90章
    对于九五之尊来说,这天下已尽在他的掌中,所有人的生死仅在他的一念之间,他能主宰任何人的生死,却唯独不能主宰自己的生死,而死亡才是让一位帝王唯一感到恐惧的事情。
    陈夫人的这株千年野山参能否左右四年后晋文帝的生死姚颜卿并不能肯定,可他愿意赌这个可能性,如果真到那一天,这株野山参救了晋文帝的性命,那么献上这株野山参的他,无疑在晋文帝心中的分量会更上一个台阶。
    关于这株野山参的事情,姚颜卿在三皇子面前只字未提,只与三皇子说了陈夫人想以这四十万两银子换取一稚童的活路,行偷梁换柱之事。
    三皇子初闻此言,便皱眉斥道:“荒唐,她一个戴罪之身也是由得她来讲条件的。”
    姚颜卿说道:“殿下若不允,臣便去回绝了她,只是银子的事要另想法子了。”说完,他轻轻一叹,起身支开窗户,冷风灌了进来,吹得他打了一个寒颤。
    三皇子眉头紧皱,起身把窗户关了上,斥道:“大冷的天,支起窗户作甚,没得在害了风寒。”说完,三皇子面上一僵,看向姚颜卿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恼意,忍不住冷笑一声:“便是想提醒我,也用不着拿自己的身子骨来胡闹。”
    姚颜卿笑了一声,轻声道:“臣不过是怕百姓耐不住这寒冬,今儿一早又下了一场大雪,听侍卫说,天冷的连水都烧不开,更不用说熬煮米粥了。”
    “罢了,我若不肯松口,反倒是我害了百姓一般。”三皇子轻哼一声,脸上的神情依旧有些不悦。
    姚颜卿见三皇子见松了口,眼底的笑意渐浓了一些,这桩事,他是绕不过三皇子去的,且唯有三皇子松口,这事才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日后也无需担了干系。
    晋文帝的旨意到了极快,果不出三皇子预料,这事便要了结在陈文东的身上,看过密旨后,三皇子便冷笑连连,前前后后多少件事,老四都是全须全尾的摘了出去,父皇这样偏心,如何不叫他们做儿子的寒心。
    姚颜卿把摔在桌上的密旨拿过来一瞧,轻轻叹了下,三皇子心头的怒火再也敛不住,抬手便将桌几上的盖碗扫落在地,顿时砸得粉碎。
    姚颜卿略皱了下眉头,那盖碗是他从京中带来的,一对粉彩荷田鸳鸯纹的,如今可惜了。
    “便有气也用不着拿物件来撒。”姚颜卿淡淡的开了口。
    三皇子猛地扭过头去,那双凤目锐利逼人,盯了姚颜卿好半响,他才好似败下阵来一般,瘫坐在了宽倚中,头略低着,眸子微敛,叫人窥不出丝毫神色。
    “待回了京我寻一对更好的陪你。”
    姚颜卿笑了笑,口中却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打了哪个能不疼呢!殿下何必如此动怒。”
    三皇子缓缓的抬了头,唇角勾着自嘲的笑:“连你都瞧我的笑话不成。”
    姚颜卿轻声道:“您又忘了不是,臣说过,真正的该急的可不是您,他动作越多便越容易出错,圣人的耐心终究是有限的,等他耗尽的那一日,才会明白什么是自食恶果。”
    三皇子神色微动,苦笑道:“我只觉得寒心罢了。”
    “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您寒心,四皇子又何尝不是,他才是碾落成泥的那一位。”姚颜卿轻声说道,想四皇子当年是何等高高在上,圣人庶子皆因他而迁出京城,储君更是唾手可得,谁又能料到会徒生这样的变故,昔日高高在上的嫡子如今也要费尽心思与当年落魄的庶子相争。
    三皇子听了姚颜卿一席话,紧拧的眉头终究松了开,他轻轻一叹,道:“我只不过是觉得不公罢了。”
    姚颜卿听了这话,心下嗤笑一声,以他这样的身份尚觉得不公,这天下还能有公道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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