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数褐甲骑兵往铁鳄岭驰来,他们是赵无忌昨夜直接从襄城出发,往北面穿插、侦察敌情的人马。
    “除了已有两百余梁军,进驻内乡城外,还有两支梁军,各约五百人左右,正往内乡城进发,相距都已不足三十里。”赵无忌翻身下来,汇报过内乡方向的敌情,便摘下腰间皮囊,咕咚咕咚灌了一气,以解一路奔驰的饥渴。
    他们昨夜穿插到梁军控制的区域内,十分的艰险。
    赵无忌身后还有两名将卒,肩头以及腋下都被铁箭射穿,脸色惨白,他们在途中只能剪断箭杆,要等到宿营地才能拔出箭头止血疗伤。
    韩谦亲自走过去看两名伤卒创口不小,着医官放下手里的酒精,改用精盐冲制的淡盐水清洗创口,然后再用蒸煮过的纱布包扎,以免伤口溃烂。
    军中有止血化淤的金创药,但所用都是名贵医材,难以普及,只有武官将领才得用。
    普通将卒的创口处理都相当的简陋,甚至简陋到直接以草木灰止血,以致当世很多战事,失败或溃退的主因是不受控制的伤病、疫病,而非直接的伤亡。
    韩谦知道酒精与淡盐水都能用于清洗伤口,也知道将卒保持个人卫生的重要性,只是无论是高纯度酒精、高纯精盐以及用咸水凝固油脂所得的胰子,左司都难以大量生产,因此这些方法暂时也只能在左司内部推广。
    梁军大举往内乡城进发,李知诰想要夺回内乡城等高承源率部增援的想法,就已然落空。
    “如此看来,都虞候只能利用这座残寨抵挡梁军的攻势了……”
    韩谦指着地形图上位于铁鳄岭北麓、距离江滩有四里地的一座残寨跟李知诰说道。
    这座残寨不大,废弃前是一座村落,但在地势上不仅背依铁鳄岭,北面还有一条发源于伏牛山、从内乡城西侧绕过来的河流汇入丹江。
    山水环抱,将残寨稍加整饬,唯有东面可以让梁军展开兵力进攻;而他们可以用战船对残寨进行增援,不用担心后路会被梁军截断。
    “邓泰,你立即持我将印,前往荆子口,令周通、郝子侠接令即刻率部赶来铁鳄岭与我会合。”李知诰招手喊来一名亲卫首领,依马签署军令后,又将腰间随身系挂的令牌交给他,令他即刻赶回荆子口。
    “高都将就要率部过来,铁鳄岭或应交给他们防守。”亲卫首领邓泰看了韩谦一眼,有些犹豫的跟李知诰建议道。
    “你他妈养了几年膘,这一战谁能打、谁不能打,狗眼瞎了都还能看不清楚?”李知诰这时候没有好脾气,劈头一顿骂,催促邓泰赶紧带人回荆子口传令。
    韩谦微微颔首,他此前也是担心李知诰不舍得拿自己的嫡系兵马去打硬仗,但李知诰不将守铁鳄岭的责任承担下来,而将是推给高承源,问题就会比较严重。
    倒不是说天佑帝亲自指派到三皇子身边为将的高承源不敢打硬仗,实是李知诰所率的第一都跟高承源所率的第四都,战力差距巨大。
    龙雀军五都兵马,第一都李知诰为都虞侯,他是信昌侯李普的养子,第二都以周数为首,他是信昌侯李普的家兵首领之一,第三都的都虞候乃是李铭升乃是信昌侯李普的族侄,这三人原本都是信昌侯府及晚红楼的嫡系。
    筹建龙雀军以来,第一、第二、第三都无论是选卒,还是在物资供给上,都是要优先高承源、郭亮为首的第四、第五都。
    而其中以李知诰为首的第一都战力最强,兵马人数也一直是满编,更不要说兵谏一事后,最精锐的侍卫营都打散编入第一都,甚至还拥有七百匹战马。
    从武关进入荆子口,路狭形陡,荆子口抢修出来的三座城寨,也相对坚固,梁军即便从武关强攻过来,压力相对要小一些,但铁鳄岭往北到内乡城,丘山地形则相对要平缓得多,楚军所能依赖的是一座寨墙单薄、又大片坍塌的残寨,仅仅靠守寨会非常的艰难,甚至需要主动出击,于相对狭险之地,殂击梁军,令梁军不敢窥视丹江,这就艰巨多了。
    …………
    …………
    梁军往内乡城聚集兵马的速度很快,入夜前聚拢到内乡城附近的马步军就已经超过三千,斥候还侦察到有梁军从新野、宛城方向聚集过来,暂时还难确定最终会在内乡聚集的梁军规模。
    这时候韩谦从沧浪城调过来的五百民夫,也是匆忙登岸,正马不停蹄的砍伐树木,修筑栅墙,堵住残寨的缺口。
    高承源率百余扈卫稍晚些先赶到铁鳄岭,第四都的一千五百将卒主力乘船而进,最快也需要到明天这时才有可能抵达铁鳄岭。
    “内乡梁军强攻铁鳄岭,武关梁军不可能没有动作,”
    圆月照空,梁军一队队马步兵分散往铁鳄岭逼近,李知诰脸色铁青的站在残寨北面一处高地,看着这一切,他跟匆忙下马来见的高承源说道,
    “我暂时不能回荆子口,只能请高都将前往荆子口,主持那边的防事。”
    李知诰再调一千精锐过来,留在荆子口还有两营加上以张保为首的襄州军一营精锐,守住荆子口应该足够了,毕竟梁军在武关的兵马也不是特别的多,但他担心自己不在荆子口坐镇,身为杜崇韬嫡系的张保未必能照他的安排坚守住城寨不退,才请高承源紧急赶去荆子口坐镇。
    高承源是天佑帝身边的人,张保倘若敢不听从号令、有所异动,高承源斩之,杜崇韬也无话可说。
    李知诰这实际上也是要与高承源换防,让高承源率部去守荆子口,他将第一都精锐调出来,在丹江东岸打这场可能会比较血腥的防御战。
    梁军这些年南征北战不休,战斗力相当强悍,高承源也不逞强,暂时先将近百侍卫留在铁鳄岭,他仅带着十数人乘马走残道赶去荆子口坐镇。
    高承源暂时将大部分护卫留在铁鳄岭,如此安排,也是担心梁军有可能趁夜对铁鳄岭残寨发动突袭,到时候李知诰手里仅有五百将卒,不足以抵挡——高承源留下近百侍卫,也是精心选拔出来的精锐。
    李知诰手里能用的兵力太少,只有六百人,担心贸然出击会陷于险地,决定守住残寨等后续的援兵调动过来,看局势发展再作其他的决定。
    安排好这些,韩谦也没有留在铁鳄岭协助李知诰守寨,一方面是李知诰指挥这样规模的战事,还不需要他留下来指手划脚,另一方面已经有一部分梁军斥候,往黑龙山东麓穿插过去。
    绕过黑龙山就是沧浪城,在他率左司斥候回去之前,他在沧浪城只有六十奴兵、近三百名民夫能用,韩谦担心沧浪城有失,连夜乘船率领田城、奚荏等人沿丹江而下,回沧浪城去。
    韩谦午夜时分赶回到沧浪城,果然有百余名梁军斥候马军,从黑龙山与汉水之间的狭道穿插进来,在沧浪城东面的雪地里逡巡不去。
    经过一个半月的抢工,也随着后续聚拢过来的精壮民夫增加到八百人,韩谦还是在丹汉之滨,抢筑出一座百步见方的土城。
    土城虽小——或许叫城寨更为合适一些——寨墙夯土筑成,底部厚达六尺,八尺,寨墙收到顶部也有三尺厚,人马避入城寨之中,除非梁军造攻城器械,此时倒不怕百余梁军斥候敢强攻过来。
    看到梁军今日在内乡城聚集的速度之快、兵马之多,有些出乎意料,韩谦写了一封信,着林海峥乘船赶回襄州城交给三皇子及沈漾,除了第四都高承源所部已经沿汉水西进,明天上午就有可能经过沧浪城外,他希望三皇子、沈漾能将第五都郭亮所部一千五百兵马,也从襄州城东的牛首寨调出来西进,尽可能接近沧浪城,以防止需要西线援兵时,距离太远而鞭长莫及。
    韩谦进城后,将奚昌召过来询问情况。
    “几小股梁军在入夜出现在城外,但看到我们守备严密,除了绕城纵火烧毁一些营帐外,倒没有其他动作……”奚昌也是紧张了小半夜,之前他手里仅有六十名编训一个半月的奴兵可用,实在不知道有多少的战斗力,就怕韩谦留在铁鳄岭,他靠这点奴兵,守不住沧浪城。
    韩谦与田城、奚荏率领四十多名左司精锐斥候回来,奚昌却是放宽心,至少今天能睡一个安稳觉。
    这时候外面传开一阵喧哗,韩谦蹙着眉头问奚昌:“是怎么回事?”
    “民夫闹着要回山寨。”奚昌说道。
    韩谦白天从沧浪城调五百民夫前往铁鳄岭,当时这些民夫并不知道战事迫近,但到铁鳄岭看到梁军兵马,也有不少民夫骚动,但李知诰此时在铁鳄岭手里有六百精锐,却是能将这些民夫弹压住。
    韩谦没想到沧浪城这边的三百民夫,也闹着想要回各自的山寨,蹙着眉头跟田城、奚昌说道:“你们前去安抚这些民夫,便说梁军仅仅是袭扰这边,无力攻城——这边暂时也没有船舶送他们过河,待梁军退后,许他们归寨歇息,到时候每人再赐五升盐,绝不会亏欠他们。”
    沧浪在丹水以东、汉水以北,而绝大多数的山寨都位于丹水以西或者汉水以南的崇山峻岭之中,这些民夫要乘船渡过丹江或者汉水,才能各自回山寨;当然,不管是哄是骗,韩谦这时候都不可能放这些精壮民夫离开沧浪城的。
    韩谦奔走一天一夜都没有阖眼,杂琐之事由田城、奚昌他们去负责,他回屋脱下衣甲躺到床上,想着最迟梁军明天午前就会对铁鳄岭发动攻势,要是沧浪城这边没有什么威胁,他还得去铁鳄岭看战事发展。
    韩谦迷迷糊糊间听到外面钟鼓大鸣,蓦然间惊醒过来,有些迷茫的坐起,便听到田城在外面通报:
    “有大股梁军进逼过来!”
    “大股梁军,到底多少,怎么可能有大股梁军来攻沧浪城?”韩谦又惊又疑,拿火折子去点灯,仓促间将油灯碰倒在地,砸了一个粉碎。
    这时候天光微亮,韩谦顾不上太多,匆忙穿上袄衣,将铠甲刀弓拿在手里走出房间。
    这时候奚荏也是刚刚穿好衣裳,匆忙过来帮韩谦将甲衣穿上。
    “差不多有四百多梁军,我们安排在黑龙山东南麓的三名斥候都没有回来禀报,应该是遇害了!”田城说道。
    “这么多梁军?”韩谦吓一跳。
    左司精锐斥候人马还是太少,除了留范大黑率领一组人马留在铁鳄岭听从李知诰的指挥外,韩谦担心守沧浪城的人手不足,将大部分斥候都收拢回来,仅在沧浪城东北方向的黑龙山里留了三人,没想到都没能及时赶回来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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