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姜小乙来说是最轻松,也是最稳妥的报仇之法。
    可就在刚刚这一瞬,他莫名担心起肖宗镜的安危来。
    他再厉害,也只是单枪匹马赤手空拳,如何敌得过那三个凶神恶煞的僧人。就算敌得过,想必也要拖很久,等公孙德的人来了他就无法脱身了。而公孙阔一旦被毒死,这笔帐肯定要被算在他的头上,以公孙德对其子的溺爱,一怒之下诛杀皇差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姜小乙心中涌出一股奇怪的冲动,他叫住了肖宗镜。
    “大人。”
    肖宗镜走到胡同口,回过头。
    姜小乙似乎也没想好要说什么,支吾了一会,道:“呃……正、正面交手颇有风险,不如我们直接从三楼窗子进吧。”
    肖宗镜:“三楼?”
    姜小乙道:“对,我们蒙上脸冲进去,您只要牵制住疯魔僧,三息之间小人定取公孙阔的狗命!咱们杀了人就跑,以你我的脚程,他们追不上的!”
    肖宗镜又笑了。
    “小兄弟,你又忘了我是公人了?”
    “就算按照本朝律例,公孙阔也是罪恶滔天,理当问斩!”
    肖宗镜耐心道:“想要问斩犯人,要有实证,更何况他是四品官员的亲眷,需要押送天京,由刑部审定,都察司参核,法寺审允,最后会奏皇上核准。没有真凭实据就定罪杀人,那叫滥用私刑。”
    姜小乙惊呆了。
    “你还要带他去天京?”
    “当然。”
    姜小乙急得脸涨红,道:“你带他去天京,那就是有真凭实据也定不了罪了,你自己就是当官的,难道不知道吗?到时就是白忙一场啊!”
    这话把肖宗镜说得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从早上到现在,就这句话说得最为真情实意。”言罢,苦笑着摇头。“惭愧啊。”
    姜小乙:“大人!”
    肖宗镜止住他的话,缓缓道:“小兄弟,我杀公孙阔,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但那不过是泄愤之举。在下来此,是为了让公孙阔认罪伏法,以儆效尤。”他停顿片刻,语气稍重了些。“你说你来找我,是想为敏娘一家讨个公道。在下就在此向你立个誓,一定给你这个公道。”随后,他朝姜小乙郑重一抱拳,肃然道:“小兄弟,多谢相助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向采金楼。
    第6章
    采金楼内并不安静。
    一楼大堂里坐着十几个侍卫,拼了两张桌子,正在摇骰子赌钱,喊声此起彼伏。
    这些人都是公孙阔的贴身随从,他们在齐州骄纵惯了,深信公孙太守的实力,并不担忧所谓的“皇差”。
    他们玩得肆无忌惮,毫无所惧。而从楼上时不时传出的女人的媚叫声来看,他们的主子公孙阔本人也正在热闹着。
    整栋楼里,只有三个人是安静的,便是那三位疯魔僧——空慧、空戒、空定。他们如同姜小乙预料的一样,分别防备于大堂中央,上楼的廊道,和花魁的闺房口。
    疯魔僧们手持念珠,席地而坐,闭目参佛。他们看起来与这环境格格不入,而公孙阔的随从们也确实从不理睬他们,他们都已经习惯了这三个怪人。
    忽然,有人叩响大门。
    恰好一个随从路过门口,顺便开了门。见一男子站在门外,一袭黑衣,身材高大,仪态挺拔,神色倒是十分和善。
    随从问道:“你是什么人?干什么的?”
    男子笑道:“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还是进去说吧。”
    “哎,谁让你进了,滚出去!”随从想推开男子,但男子的手先一步伸向他胸口,还没擦到边,随从已经摔进门内。
    男子进了楼,反手将门关好。
    “哎呦!”那随从在地上滚了两圈,骂骂咧咧爬起来,再次扑向男子。男子微一侧身,伸手再次探向他的胸膛上。他出手并不快,也看不出使了多大力气,甚至好像碰都没有碰到,可随从又一次被甩飞了出去。
    屋里其他人看到这番景象,都惊疑非常。
    “怎么回事?”
    “闹鬼了?”
    只有三位疯魔僧没有吭声,安安静静看着这一幕。
    这男子正是肖宗镜。
    其他随从们相互看了看,推开牌桌,抽出刀子冲向他。肖宗镜步伐灵活,也不出重手,就是像刚刚那样,用手掌轻轻探向这些随从们的胸口,他们便一个接一个地摔了出去。
    几个眨眼的功夫,十几个人已经全部倒在地上,叫苦不迭。
    “闹鬼了……真闹鬼了!”他们冲疯魔僧们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起来啊!”
    空慧:“这不是闹鬼。”
    随从嚷道:“怎么不是闹鬼?他一伸手我们就飞出去!他分明会妖术!”
    空慧:“你们是被他打飞的,只是你们自己看不出来而已。”
    三楼房间内的公孙阔听到楼下的喧闹声,喊道:“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随从们应声道:“公子别急!不小心进来个杂碎,小的们这就给他赶出去!”随后对那三名疯魔僧说道:“不管他是人是鬼,快点给他弄出去!”
    空慧看着黑衣男子,缓缓道:“贫僧曾听闻,寸劲功夫练到家,发力距离奇短无比,境界高深之人,甚至可做到沾衣发劲,出手快到肉眼无法察觉,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
    肖宗镜:“雕虫小技而已。”
    空慧:“阁下是何人,来此何事?”
    肖宗镜伸手指了指三楼,道:“在下自天京城来,奉命拿他归案。”
    随从闻言一惊,道:“天京来的官员不都在衙门里?你是怎么找来这的!”
    肖宗镜道:“我怎么找来你不用管,今日我要带走公孙阔。”
    随从们听了这话,顿时慌张起来,想要上楼去给公孙阔报信。空戒站在楼梯中央,将他们都拦住了。
    随从骂道:“臭和尚让开!”
    空戒抡起降魔杖,四五个随从像是晾白菜一样被挂成一排甩下楼,惨叫声四起。离得最近的一名随从刚想骂人,空戒降魔杖落地,铿锵一声,震得他胸腔颤栗,险些一口血吐出来。
    空戒怒目而视。
    “谁也别想上楼!”
    肖宗镜面色不改,道:“大师好大的火气。”
    三楼的空定开口道:“公孙阔你不能动。”
    肖宗镜道:“为何?”
    空定道:“没有原由,此人你不能动。”
    肖宗镜笑道:“佛法不是说事事皆有因果,怎能没原由呢?”
    空定:“阁下无需多问,我们可以放过你,你快些离开齐州吧,莫要以身犯险。”
    肖宗镜:“多谢大师仁慈,但在下职责所在,实是走不得。”他于大堂内缓缓踱步,心中计算着日子。“说起来,三位大师来齐州保护公孙阔,已有几个月了吧?也就是说敏娘一家的案子,三位也是见证人了。”
    疯魔僧并未言语。
    “那在下就不得不再多问一句了。”至此,肖宗镜脸上的笑彻底消失。“你们三个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烧死的,还是亲手将他们一家四口葬送了?”
    空戒闻言再跺降魔杖,怒吼一声。
    “大胆!”
    这一杖下去楼板尽碎,他的吼声饱含至刚真气,楼下没有内力护持的随从们登时眼冒金星,仰面晕了过去。
    “朝廷的走狗,也敢在此放肆!”
    “走狗?”肖宗镜冷笑道,“大师这话好生奇怪,若朝廷的人就是走狗,那各位大师也在为走狗卖命吧。”
    “你——!”空戒眼中燃烧熊熊烈火,恨不得将肖宗镜剥皮抽筋。
    “空戒。”空慧叫住了他,转首对肖宗镜道:“阁下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看着又如何,做了又如何?”
    肖宗镜:“看的话,菩萨管。做的话,在下管。”
    空慧嘴角慢慢勾出一个森然的笑。
    “阁下好大的口气。”
    他缓缓起身,随着他的站起,三楼的空定也站了起来。三名疯魔僧手持降魔杖,如魁梧的山峦,将塔楼笼罩。
    肖宗镜抬头:“大师们坐禅坐够了?可参出什么佛理了?”
    空定沉声道:“我们师兄弟的救世之心,不是你一只天京的家犬可以置喙的。”
    肖宗镜淡淡一笑,利落地翻起下摆。
    “多说无益,动手吧。”
    “你自找的!”空戒早已忍无可忍,抡起降魔杖从天而降,端是一招力劈华山!
    这一棍气力盖世,若被打中定是骨烂如泥。而且空戒此招暗藏乾坤,他将内力注入降魔杖,气比杖长,如果敌人被其气势恫吓,后退躲避,定要遭殃。即便只被杖风擦个边,也必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没想到肖宗镜面对如此震慑的一招,竟纹丝不动,在降魔杖降至头顶三寸之时,他突然向前探步——
    一旁的空慧和空定看在眼里,眼角微颤。
    力劈华山最大的弱点,便是人将气力全部灌出,所以一旦被敌人近身,便有空门大开的危险。肖宗镜步法精妙,瞬息就到了眼前。空戒心惊之余连忙变招,压低身形,一招判官脱靴,攻向肖宗镜下盘。
    肖宗镜躲避杖风,向上一跃。
    他跳得不高,双腿紧贴胸腔,便腾出了近七成的空余。
    空戒紧追不舍,一翻手,将杖上挑。他内力精深,杖头因真气流动,发出隐隐低鸣声。肖宗镜感觉到自己的发丝受到气力波动的影响,向外发涨。他目光盯着长杖走向,看出对方想将自己挑飞,在空中卸了力气,再下杀手。
    他双脚一前一后,向下伸出。
    空戒没想到肖宗镜竟然主动迎招,正和了自己的意,顺势扎稳下盘,要来个正面相碰。
    然而,就在肖宗镜脚尖踩在杖头的一瞬,空戒顿感力重千钧,别说挑飞,就连兵器都险些脱手。他心下大怒,咬紧牙关再催内力,这往日里少说七八百斤的力道,此时就像是给肖宗镜垫脚的一样,被他轻轻一踏,向后一翻,轻巧落地。
    “原来如此。”肖宗镜道,“使的是少林疯魔棍,所以就叫疯魔僧。”
    “少废话!吃你佛爷一棍!”空戒叫骂着再次攻了上去。
    在他们交手的时候,空定翻身下楼,与空慧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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