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嘛,我还听人说,周璧败阵的时候,曾高喊‘钱蒙为何负我!’,想来是那老将临阵变节了。”
    “就算没有钱蒙支援,周璧也跟杨亥打得有来有回,只可惜他棋差一招,没算到钱蒙叛变,否则结果如何还不好说呢。这周璧年纪轻轻,就能跟杨亥过手,真是了不得。”
    “说起来,周璧把青州城打理得相当不错,我听说那城里富得流油啊。唉……”
    这人话没说完,只留一声叹息。
    大家都能听懂。
    很多人都觉得,让周璧赢,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对于重商的丰州来讲,一定比杨亥赢了要强。
    “说这么多有什么用。”静默片刻,又有人道,“成王败寇,周璧输了,青州军已经完了。”
    又聊了一会,人群渐渐散去,姜小乙找到一人。“阁下请留步。”她听了刚刚的讨论,有一点颇为挂心。“刚刚阁下说,钱蒙在总攻第一日就离开了,他是投了杨亥吗?”
    “还真不是。”那人说道,“他带兵北上了。”
    “北上?”姜小乙忙道,“北上去哪了?”
    那人摇头:“这就不知道了,进了山就没消息了。”
    姜小乙往回走,路上思绪翻飞,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哪里疏忽了,但想来想去,怎么都找不到答案。
    踏入门槛,居住之地,楼头柳已青。
    姜小乙提起精神,决定不想那么多,先去查看韩琌的情况。
    府衙大牢门口,她碰到刚从牢内出来的徐怀安,问道:“你给他送吃的来了?”
    徐怀安嗯了一声,姜小乙又道:“大人打胜仗了,他捉了周璧,你听说了吗?”
    徐怀安:“我听说了。”他笑着道,“太好了,终于结束了。”
    姜小乙:“我去看看韩琌。”
    徐怀安目送她进入大牢,默默离去。
    牢内,韩琌背靠墙壁坐着,姜小乙打量他片刻,道:“你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
    韩琌:“人逢喜事精神爽。”
    姜小乙好奇道:“你蹲着大牢呢,有什么喜事?”
    韩琌:“前线不是打了胜仗吗?狱卒们都在讨论。”
    姜小乙哈了一声,道:“前线打胜仗,跟你有什么关系?”
    韩琌:“我生长于这片土地,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我有关。”
    姜小乙一愣,这话好像对,又好像不对。韩琌冷笑一声,又道:“那东海的杂种,根本不配得这大好河山。”
    姜小乙又愣了。
    “你是因为不喜欢周璧的海外血统,所以才帮我们?”
    韩琌淡淡一笑,道:“你觉得是,那就算是吧。”
    姜小乙看着这抹笑容,心中那怪异的感觉又出现了。她还是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为何韩琌看起来如此风轻云淡?
    她不禁问了句:“你怎么有闲心想这些,你不怕吗?”
    韩琌:“怕什么?”
    姜小乙:“大人马上就要回来了。”
    韩琌:“那又如何?”
    姜小乙:“就凭你杀了赵德岐将军这一项罪名,你就必死无疑了!”
    “赵德岐……”韩琌微微仰头,回忆道:“他本事很大,我们杀他花了好大的功夫。”他言语之中,竟带着尊敬。“我还是第一次碰到那么强悍的对手,他跟大黎其他官员不一样。”
    说着,他忽然看向姜小乙。
    “你知道吗?名将的刀,特别的重。”
    这话有些没来由,姜小乙道:“我不知道,我又没有跟名将交过手。”
    韩琌自顾自地说道:“因为他们的刀上承载了太多的人命,站在他们面前,连呼吸都会变得艰难。”
    姜小乙:“那你们不还是把他杀了?”
    韩琌低声道:“没错,江湖人有江湖人的方式,再坚固的城墙,也有缝隙供针戳进……”
    他脑中浮现的是几个月前,他在蓬德与钱蒙相见的那一夜。
    钱蒙与他言:“刘公若真想成就大业,除了周璧,还有一人非死不可。”
    谁?
    杨亥。
    大黎有两名神将,一是赵德岐,已经被你们杀了。杨亥是最后能救他们的人,他若死,大黎灭亡只在顷刻之间。
    韩琌垂眸,看着地牢的灰尘。
    杨亥身经百战,身边永远围着重重军队,怎可能轻易得手。
    所以才说,此次出征乃是天赐良机。杨亥曾有一挚友,儿时与他一同从军,二人情同手足,共战数十年,感情深厚。后来一次战争中,他这位挚友不幸中敌人冷箭而亡,就葬在青州附近的山林里。知道此事的人很少,我当年也与他们做过战友,方才得知此事。杨亥此次出征,定以周璧为先,我们先助其拿下青州军,届时他必去祭拜故友,这是私密之事,他不会带太多人的。
    竟还有这样的机会,看来真是天助我主。我知江湖上有些能人,精通暗杀之法,倒是格外适合这项差事……
    “……喂,喂!”
    姜小乙觉得今日的韩琌奇怪得很。
    “你在想什么,你怎么不说话?”
    韩琌道:“我在想……你的大人究竟何时归来?”
    姜小乙:“哦?你是想他回来,还是不想他回来?”
    韩琌毫不犹豫道:“当然是想。”他靠在墙上,淡淡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的好师兄,你可一定要给我带点好消息……”
    此时,肖宗镜骑着马,正踏在返回应城的路上,李临和周寅跟在他身后。
    这场仗在几日前就结束了,他们打扫了战场,整顿了青州城。这日清晨,他与杨亥告别。其实他们今日本该班师,但杨亥说,他有些事要做,还需一日。肖宗镜可以与杨亥一同行动,但他不想等了,他想快些回到应城,将这胜利的消息告诉等在那的那些人。
    命运之无常,所有人都浑然无知。
    远方瀑布声悠悠,老将军席地而坐,把酒话思愁。
    “我寻了好久,险些找错了地方。古人常说,四海故人尽,九原青冢多……大概便是如此感受吧。”
    酒香招引来紫色的蝴蝶。
    清平世界,朗朗天地,竹林尽头,传来呜咽唱曲。
    “我飘零犹似断蓬船,惨淡更如无家犬,哭此日山河易主,痛先帝白练无情。歌罢酒筵空,梦断巫山凤,雪肤花貌化游魂,玉砌珠帘皆血影……”
    第87章 一夜回到解放前!
    那人自小路尽头走来, 身着红裳,系黑色腰带,肩窄臀圆, 身姿柔美。这人带着斗笠, 遮住半张脸,看不清相貌。
    杨亥凝神而视。“……女人?”又喝了半杯酒, 轻声道:“不,男人。”
    徐梓焉抱着一把月琴,边走边弹,边弹边唱。
    那声音幽怨, 如泣如诉,勾起无限回忆。杨亥听得入迷,坐在墓前,一动不动。
    就在他们相距几丈远的时候, 周围侍卫腾身而出, 抽刀劈向徐梓焉。徐梓焉不理不睬,依旧缓步向前。
    刀光落下之时, 林子深处忽然飞出数枚暗器,四面八方袭向侍卫, 数十名刺客从林影中现身,与这些护卫缠斗在一起。
    徐梓焉从这些人中间缓缓穿过,指尖勾起最后一个尾音, 他自杨亥身前站定, 从琴头抽出一把锋利的细剑。
    远处刀光剑影,厮杀拼斗。
    杨亥放下酒盏。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余音清明缭绕,徐梓焉幽幽道:“将军……此曲,已然终了……”
    林中腾起一只黑色的雄鹰。
    肖宗镜忽然勒紧缰绳, 回头望去。
    飞云当空,长风环绕。
    这只鹰自山林而起,飞过树丛,飞过山谷,飞过血腥未散的战场,最终来到了应城。
    徐怀安站在鼓楼上,面向北方。不多时,他的视线里出现了那只鹰。徐怀安低下头,他的手放搭在木栏上,指尖无比冰凉。不知过了多久,徐怀安一声叹息,离开了鼓楼。
    姜小乙路过府衙大院,惊讶地发现那小池子里的莲花已经长出了小小的花苞,这小花在她最近本就不错的心情上又添了一抹愉悦。她翘着脚趴在池子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朵花。忽闻脚步声响,她回头,见徐怀安拎着两个食盒走了过来。
    她笑道:“你来给他们送饭?”
    徐怀安道:“对,今日有刚出锅的桂花糕,你要不要吃?”
    姜小乙刚好有点饿了,道:“要要要。”徐怀安从食盒里取出一块香糕递给她,姜小乙吹吹热气,咬了一口。徐怀安看着她吃了半块糕,忽然道了句:“小乙,大人就交给你们了。”
    姜小乙没听清:“什么?”徐怀安摇摇头,拎着食盒下了大牢。
    今日是密狱负责看守大牢,曹宁和另外几名密狱的侍卫坐在桌旁,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韩琌靠在墙上,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徐怀安将食盒交给曹宁,曹宁取出碗碟,问徐怀安道:“徐兄弟不吃吗?”徐怀安道:“我已吃过了。”
    密狱侍卫们吃起饭菜,随口聊道:“算算日子,肖大人应该很快回来了,我们应该马上就能回天京了。唉,这一转眼就过去了一季,我们能十个人出来,十个人回去,属实不易。”
    这话说得诚恳,回想此次出征,危险重重,好在两个管事的手段果决,方才如此顺利。
    “此战硕果累累,除掉了周璧这一大患。全国叛军虽多,但数来数去,也没什么像样的人了。”
    牢内的韩琌,轻轻睁开双眼。
    “洛水那边的郭技将军也回来了,据说是大败丹木基。真是难以置信,那种混吃等死的将领也能击败丹木基,看来大黎天命未尽啊。杨将军接下来应该会去搜寻钱蒙的下落,等除掉钱蒙,我们的陛下又可以高枕无忧接着念佛了,哈哈。”
    韩琌静静听着他们的一言一语。
    曹宁看向一旁站着的徐怀安,道:“徐兄弟怎么还站在这?”
    徐怀安道:“我在等。”
    曹宁:“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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