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在豫州北部的一处破败小村之中,六辆马车正停在村中的空地之上,一些衣着华丽,和这里的风格迥然不同的侍从,正在各自忙碌着,在几处关键位置,还能够看到腰胯战刀,身形高大的护卫,正在小心的观察着周围。
    一名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正在几名侍女的拦阻之下,兴奋的在村中翻检玩乐,眼前这些普通人习以为常的物件,在少年的眼中,都是让他颇为好奇的玩具,很快,一身的衣物便已经沾染了很多泥土杂物。
    两辆马车挑开了帘子,两名中年女子,正坐在马车之上,笑看着少年的玩乐,彼此间还会时不时的谈论几句,看他们雍容华贵的模样,显然不是那些村妇可以比拟的,都是富贵人家才能养出的状态。
    他们身旁还静立着两名侍女,随时听候吩咐,气派之大,一般富裕人家可没有这样的做派,看着地上火堆的痕迹,这些人在此已经有些时间了,绝不是刚刚到来。
    就在他们颇为悠闲的进行着自己的生活时,一声刺耳的哨声,突然从房顶响了起来,很快,其他位置也响起同样的哨声,很快,各处的护卫便聚集了起来,看着他们剑拔弩张的模样,那些之前还恪守规矩的仆从侍女,都是一下慌乱起来,很多人甚至哭喊起来,仿佛无头苍蝇一般四处奔跑,却根本就不知道该去哪里。
    这样的混乱也影响到了护卫的布阵,到最后也只能是汇聚在那两辆马车前,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为首一名粗壮的大汉已经走了过来,对着两名妇人拱手道:“两位主母莫要担心,万事有我。”
    一名妇人从侍女怀中一把将那名少年抢了过来,搂在了怀中,脸上却还是流露出惊慌神情,显然对眼前的情况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看到这一幕的另一位妇人,嘴角微撇,对着护卫统领时,却已经满脸柔和神情。
    她笑着说道:“王统领不须多礼,我等对这些军伍之事实在不知,还望统领多多费心。”
    王芳坚定的点了点头,说道:“刚才探哨回报,村外突然出现了一支骑兵,人数应该在千人以上,虽然不能判定他们的身份,可我觉得,很可能是派来接应的队伍,毕竟,已经耽误了五天时间了,也应该来了,不过相应的准备还是要做好,还请两位夫人做好,由我的人驾驭马车,一旦事有不协,我们可能要先行离开。”
    听到这话,那名夫人心中有数,知道他话中的意思,真要是敌人出现,他们可能要直接驾驭马车离开,到时候,那些仆从侍女,可能就要暂时抛弃了,对于这样的做法,她没有任何意见,颇为平静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只是在王芳前去布置的时候,悄然对着身旁的一名无须男子说了几句,然后便看到数名侍从女仆,悄然上了后面的四辆马车,却没有对另外一名妇人提醒半句,甚至连帘子都放了下来。
    没人之后,她的脸上才闪过了一丝阴冷,对于那名女子,她始终颇为怨愤,她是什么身份,竟然有这样的机缘,自己作为主母,竟然只能看着她飞黄腾达,却没有任何机会。
    作为素有抱负之人,她怎会允许这样的机会溜走,所以她这一次坚持要跟过来,这个时候,她倒是有些希望,这一支队伍会是前来追杀之人,刚好可以借助这个机会,将对方的亲信全部干掉,到时候,服侍之人便都是自己人了,到时候再做些事情,可就要方便太多了。
    就在王夫人思考着这些的时候,被怀抱着的少年,天真的抬头问道:“娘亲,我们这是离开这里吗?”
    刘夫人虽然此刻已经六神无主,面对儿子的询问,还是勉强笑道:“是啊,我们就要去找你父亲了,你期待吗?”
    少年歪着头,思考了一下才问道:“我到现在都没见过他几次,都已经忘了他的样貌了,还说什么期待。”言语之间,还是能听到一丝埋怨。
    刘夫人眉头一蹙,扬起手来就要打他,可看着少年倔强的神情,她还是不忍下手,叹了口气说道:“我儿啊,这些话可不能和别人去说,不然可就要有大祸了。”
    少年握住她的手,满脸坚毅的点头道:“母亲放心,孩儿知道轻重,这不是就和您说说而已,其他人我自然不会乱说。”
    想到王夫人又是浮现的诡异神情,刘夫人笑着摸着他的脑袋,说道:“不错,就是如此,就算是在夫人面前,这些话也绝对不能说。”
    似乎是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情,少年脸上露出怨恨模样,狠狠说道:“那个恶毒的女人竟然也跟了过来,实在让人讨厌,娘亲,现在我们不是要发达了吗,你把她赶回去吧。”
    没想到少年会说到这些话,刘夫人脸色一变,赶紧捂住了他的嘴,更是将门帘放了下来,发现没有听到才松了口气,正准备训斥,看着少年的神情,她心中浮起一种感觉:少年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都已经有自己的主见了,再不和之前那般糊涂了。
    知道一般的话已经不能说服对方,担心他乱说的妇人抿了抿嘴,贴在他的耳边说道:“为娘也没有办法,这些护卫和侍从都是王家之人,没了她的支持,我们这一次便没了依靠,放心,我也讨厌她,等到了皇城,你就能说了算了,你要是不喜欢她,尽管将她赶走就是了。”
    少年眼睛一亮,重重的点了点头,显然已经开始期待未来的美好了,看到他的模样,刘夫人也笑起来,却还是嘱咐道:“可在到达皇城之前,你一定要隐忍,不能乱说,否则就要功亏一篑,你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不能让它白白溜走了。”
    少年脸上还是流露出茫然,对于未来,对于那个宝座,他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概念,年龄还太小的他,根本就不知道权利的美好,只是本能的顺着母亲的要求去做而已,听话的点了点头。
    下方的侍从已经被集中到了一处,只有两名侍女被刘夫人叫上了马车,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开始不断靠近,大地都在轻微的颤动,就在刘夫人颇为期待的时候,马蹄奔跑之声突然密集起来。
    下一刻,刺耳的哨声再次响起,却要比之前急促了许多,喊杀之声紧跟着响起,始终坐在少年的马车之上的王芳神情一变,另一辆马车上的王夫人更是一把拉开了帘子,高叫道:“走,快走!”
    王芳不敢犹豫,手中马鞭用力抽在了前方的马屁股上,受惊之下,马匹开始全力奔跑,突然的发力让马车里的几人猝不及防下,都是翻滚了起来,刘夫人更是重重的撞在了木板之上,鲜血很快便流了下来。
    虽然之前表现的像个小大人,可骤然遭遇这样的变化,少年还是极为慌乱,尤其是看到母亲头上的鲜血时,更是忍不住惊叫起来,在这关键时刻,同样极为慌乱的刘夫人,却表现的极为大气沉稳,一把将少年搂在怀里,轻轻的拍打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他的情绪,总算让他平静下来。
    听着外面不断响起的厮杀和尖叫之声,尤其是其中不时响起的惨叫声,更是让刘夫人的脸色变得惨白,可即便是如此,他也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眼中反而露出了坚定神情,对于自己儿子的爱,让她暂时压下了心中的恐惧。
    听着越来越远的厮杀喊叫声,刘夫人总算是松了口气,看来他们暂时是逃离了战场,可她却连挑起窗帘,看看外面情况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抱着少年趴在地上,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另外两名侍女此刻早就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只知道软在角落,却根本就不知道该干什么,崎岖的道路让马车之中极为颠簸,就算是刘夫人也都来回滚动起来,平静了小半个时辰后,门板之上突然刺入的箭矢,以及响起的破壁之声,让刘夫人吓得一哆嗦。
    下一刻,连续的弓箭飞射的声音,开始从周围不断传来,虽然射中的并不多,真正能够突破木板的更少,可听着周围响起的叮叮当当的箭矢撞击之声,还是让马车之中的两名侍女尖叫起来。
    刘夫人紧紧抱着少年,却连眼睛都不敢睁开,眼前这等战斗场面,是她之前从没遇到过的,也从没想过的,骤然遇到这样的情况,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想着保住自己的儿子,即便是付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然后就是静等命运的安排。
    厮杀之声很快便又在外面响了起来,很显然,此刻在马车周围,并不是没有护卫之人,只是抵挡喊杀的时间并不长,连半刻钟都没有坚持住,箭矢钉在木板上的声音已经再次响起,显然,那些上去厮杀的护卫,已经被对方消灭掉了。
    虽然还有零星的厮杀声响起,可那些刀剑划过肉体,以及鲜血飞溅的声音,还是隐隐传了进来,让人全身冰冷之下,更是不敢有丝毫行动,两名侍女的力气,也在之前的尖叫之中消耗殆尽,此刻只能是不断发出抽泣之声,再没了力气去尖叫。
    就在四人渐渐习惯了这些的时候,一声惨叫却突然从一名侍女口中响起,在另外三人的惊恐目光中,鲜血很快便从她所坐的位置扩散开来,随着马车的颠簸,鲜血开始飞散开来。
    惨叫似乎耗尽了侍女的生命,很快她便软到在地,这时候才能看到,一根和刚才的箭矢不同,箭杆更细,箭头更是标准的三棱破甲箭,已经刺入了尺许距离,刚好依靠在那里的侍女,正是被这根箭刺中了后背。
    看到这一幕,另一名侍女吓得全身一哆嗦,再不敢靠在木板上,学着刘夫人的模样,躺在了马车之上,可眼看着粘稠的鲜血,开始流淌到她的身下,可在死亡的威胁之下,即便是她已经吓得瑟瑟发抖,还是不敢躲闪分毫。
    外面发动的攻击明显有了变化,之前那些用弓箭射出的箭矢,很难击穿硬木木板,可现在换成了弩箭,却可以轻松刺穿,虽然不能刺入车厢之中,可看着周围不断露出的箭矢,还是让人胆战心惊。
    少年此刻只感觉全身冰冷,看着母亲木然的模样,他想要保护自己的母亲,可面对这样的危险情况,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对于自己的无能他极为痛恨,却连最基本的安慰都做不到。
    感觉到手上的粘稠,抬起手来才看到,那只刺眼的血红,顺着鲜血的方向,他才看到前方倒下的侍女,她的脸庞刚好正对着他,曾经美好的面容,此刻已经苍白冰冷,目光早就已经散乱,瞳孔更是已经扩大,让俏丽的面容都变得颇为狰狞。
    即便是已经死去,脸上残留的不敢置信,还有极度的不甘,都在说明她死前的情绪,从没有哪一个时刻,让他如此靠近死亡,面前的少女在他身旁,曾经一起生活过一年多时间。
    虽然其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美好,可她的青春洋溢的模样,还是让他颇为喜欢,曾经鲜活的生命,就在眼前如此简单而直接的死亡,那样的冲击是那些陌生的死者所不能比拟的。
    年少的心灵,还没有经历太多的冲击,此刻身边之人死亡的经历,在他的心灵之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记忆,在面对无能为力的情况下,他的心中格外的期望,此刻能有一个强者,来拯救自己。
    就在这样的期待之下,却听到马车座位上,王芳一声大喝,整个马车更是已经向着一旁,重重的侧倾了一下,然后才恢复过来,紧跟着刀剑劈砍的声音,便在少年头顶的位置不断响起。
    分明就是有人跳上了马车,这样的变化,让刘夫人更是紧张慌乱起来,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是无力的躺在地上,等待着可能出现的命运,就在三人的心紧张的提起来时,一道刺耳的劈砍之声,将门帘一下划开。
    阳光直射之下,背光的男子面容,根本就看不清楚面容,可手中滴血的长刀,却是如此的清晰明显,让人的心一下提了起来,积攒在心中的恐惧和畏惧,在此刻终于彻底爆发出来,两声刺耳的尖叫,从两名女子的口中响起。
    少年虽然也被吓得满脸煞白,却不愿意做那等妇人之态,始终满眼愤怒的盯着这人,眼看着那人脸上露出狰狞模样,长刀都已经拿了起来,少年已经能够预料到自己的命运,全身都已经微微发抖,却还是倔强着不愿转头。
    在这样的紧张之下,自然没有人注意到,在他们的前方,一队骑兵突然出现在了正前方,看着这些正在厮杀的场景,为首的那人判断了一下形势,尤其是那辆马车的样式之后,他已经一马当先冲了上去,身后的百余骑,已经快速跟上,分成三队,从不同的方向围了上来。
    此刻的马车之上,那名满脸狰狞的恶汉正准备钻进车厢,头发散乱的王芳一下跳了出来,大吼一声,便和他厮杀在一起,可本就受伤的他,更不是这人的对手,随着腹部被重重踢了一脚,整个人已经飞了出去。
    失去控制的马匹,只顾着向前狂奔,身后的战斗早就让它极度紧张起来,左摇右晃间,让人连站立都变得困难,那人同样难以前行,竟是抽不出手,对对车厢里的几人动手。
    越是如此,被死亡笼罩的三人便越发感觉可怖,少年还想着和对方拼一下,两个女子却已经软倒在地,彻底没了抵抗的念头,在那凶恶的目光注视下,短暂的时间直接拉长为漫长的挣扎和折磨。
    眼看着马匹也没了力量,放慢了前进的速度,那人一手抓住车厢,一手已经扬起长刀,准备完成最后的任务时,两名女子甚至连尖叫的勇气都没了,木然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反倒是少年挣脱了怀抱,露出愤怒神情,挡在了自己的母亲面前。
    少年这时候极度渴望自己的手中能有一把武器,才不至于落得现在这般无力反抗的境地,眼看着对方的长刀就要落下,他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一声沉闷的声音突然在眼前响起,没有等到攻击临身的他,睁开眼睛时便看到那人胸口已经被一把长刀刺穿。
    随着一声大喝,马车便迅速停了下来,随着那具死尸被推到一旁,一个脸上露出柔和笑容的男子,笑着伸出了自己的手,对着少年说道:“干的不错,来,我们走!”
    看着这个在阳光的照射之下,显得格外让人温暖的男人,少年紧绷的心一下松懈了下来,之前挺直的身子一下软了下来,却本能的将手放在了对方的手掌之中,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可一种信任却油然而生。
    这就是上天派给自己的勇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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