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琅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不想叫谢萦怀听见,转过身对谢萦怀说,“谢小侯爷,我和他的事,我自己来处理。”
    谢萦怀看令狐胤也不像是能还手的样子,就刻意摆给令狐胤看一般,贴在周琅耳边,“有什么事,叫我一声。令狐胤。”他抬眼看了形容凄惨的令狐胤,“即使打死了,也不过是麻烦一些。”
    “多谢谢小侯爷。”
    谢萦怀退了出去。
    周琅这才直视面前的令狐胤——他虽然身理万分抵触令狐胤,但男子皆有崇拜英雄的心,令狐胤抵御外敌的事迹他听过不知凡几,现在见他落到这个下场,不免又生出几分同情来。
    “周琅。”这几日无论受了多重的刑法都不曾开口一回的令狐胤叫了周琅的名字。
    “明日你就要被押解回京都了。”周琅说。
    令狐胤早已知道这个结局,所以他平静的很,“我知道。”
    他没想到,唯一回来看他的人,会是周琅。
    周琅看见令狐胤这副了然生死的模样,心里更复杂了几分,“你要死了。”
    “嗯。”他知道他要死了。
    周琅不知道该再开口说什么,令狐胤看见站在他面前的周琅,也许是他这几日因为重刑都没有好好睡过觉的缘故,出现在他眼前的人显得如此的不真实,“你过来些。”
    周琅以为令狐胤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就走近了两步。令狐胤闻到他身上那紫述香的香气,竟笑了起来。
    “令狐胤!”周琅不知道这个时候,令狐胤为什么还能笑的出来。
    “我没有想过,你会来看我。”他以为在喝下那杯毒酒的时候,就应该心死,但眼前又出现这个人的时候,他死去的心竟又奇迹似的活了过来。
    “又不是我愿意来看你的,还不是燕城和肖时卿两个……”周琅说话的时候,是压低了声音的,生怕叫外面的谢萦怀听见。
    “你还是来了。”令狐沛不曾来,令狐柔不曾来,他最想见到却知道不会见到的人却来了。
    也许是见惯了运筹帷幄的令狐胤,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让周琅觉得格外的不舒服,他故意抬高声音让外面的谢萦怀能够听见,“是啊,我来看看你会怎么死。”
    令狐胤见着近在咫尺的周琅,忽然想伸手去碰一碰他。
    “你再过来些。”
    两人之间近在咫尺。因为令狐胤要比周琅高大一些的缘故,周琅几乎要靠在他的胸口。
    “我有话要和你说。”
    站在面前光亮处的周琅,就恰恰好似他现在心头唯一亮着的东西。
    周琅看他这副神色,以为令狐胤要说对不起他一类的话,等他再靠近一些,令狐胤贴在他的耳边,忽然低下头,满是血腥气的嘴唇印在他的面颊上。
    “你!”周琅没想到令狐胤将死还不忘轻薄他,退开两步,新旧被强迫的愤懑涌上心头,抬手便抽了令狐胤一巴掌,“你真是该死!”
    令狐胤挨了那一巴掌,却一下子回复了一些生气一般,“还没有娶你,我怎么能死。”
    “你都要死了,还说这种糊涂话!”周琅打了令狐胤一巴掌,引来谢萦怀注目,他就只能咬牙切齿的又压低了声音,“真是无药可救。”
    “也不是无药可救。”令狐胤死寂的目光亮了些,“你能救。”
    周琅看他满身的伤口,又不敢再打他,但他留在这里,听着令狐胤言语上的轻薄,又觉得恼恨万分。他不欲再和令狐胤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谢萦怀刚才见周琅打了令狐胤一巴掌,现在见他出来,上前问了声,“怎么了?”
    周琅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令狐胤气的出来了,但他若是走了,再想见令狐胤就不是易事了,“里面血腥味太重,我闻了不舒服。”
    谢萦怀看到周琅手上沾着的血,“下回别用手,疼了自己,这地牢里边,什么刑具没有,随便捡两样,都够他受得了。”
    周琅只得含糊的应了两声。
    谢萦怀有些想看令狐胤现在的模样,“你在外面休息会,我进去和他说说话。”
    周琅心里一抖,但见谢萦怀空手进去,又松了一口气。
    谢萦怀是知道周琅怕那种血肉模糊的场面,而他又自诩是个雅士,怎么会叫周琅看见自己粗鲁的一面,虽然他是很想捡根盐水鞭子狠狠的在令狐胤身上抽几鞭泄泄愤的,但看令狐胤已经惨成这样,就已经足够身心舒畅了。
    令狐胤见到谢萦怀,就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来的。
    谢萦怀啧啧两声,“神武盖世的令狐将军也有今天。”
    令狐胤也没了在周琅面前嬉笑的心思,目光冷凝如冰。
    “还记得在边陲,你怎么说的?”谢萦怀背着手,绕着令狐胤走了一圈,“怎么现在,我好好的站在你面前,而你就被你那个愚忠的老子给卖了?还沦为了死囚——”
    谢萦怀口上从来不积德,他知道令狐胤的痛处,就踩着令狐胤的痛处说。
    谢萦怀如今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样子,实在是刺眼的很。
    “瞧瞧你,拥兵百万,却连自己都救不了。”谢萦怀道。
    令狐胤本来不欲开口的,听了谢萦怀这一句,却也忽然想刺一刺他,“那谢小侯爷贵为侯爷,不也是被那几个皇子公主骑在背上欺负吗。”
    谢萦怀脸色一变。
    那是他的过往——他当初得皇上赏识,名动天下,却在最心高气傲的时候,被皇上那一句‘立储’的戏言,害的一群后宫的疯婆子都来欺辱他。那时他少不更事,又在深宫中,姑母因嫉恨将他撇在一旁,那些被他一直压一头的凤子龙孙,都要骑着他的背,把他当做马一样的伏地爬行。
    那是谢萦怀心中的隐痛。
    他从前最不堪的时候,被当时随父入宫的令狐胤都看在眼里。
    “你比我,又好到哪里去?”令狐胤声音明明冷淡没有起伏,在谢萦怀听来,却带着一股子嘲弄的味道。
    “那又如何,我已经成年,已经离开深宫——那些欺负我的,有哪一个现在是有好下场的?”那是谢萦怀和南凤辞的交易,“我现在依然尽享荣华富贵,那些人则都变成了一捧黄土——而你,令狐胤,你也要死了。”他回头望了一眼外面的周琅,“你拿什么和我争?”
    这就是他最想说的话。
    从前的事情都已过去,无论是那些不堪还是屈辱的过往,都已经过去。他现在抓着他最想要的东西,就已经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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