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师叔,小侄这便要动手,可曾准备妥当?”
    赵君遥轻轻松松一句话,就将郑素的功法当做了筹码,许听潮似乎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只淡然出声道。
    马海申一直在静静等待,闻言向许听潮拱手施礼:“有劳师侄了!”
    许听潮起身还礼,而后轻轻一招手,马海申体内就飞出一道漆黑的光影,倏忽溃散无踪。
    桎梏已解,马海申却并无多少高兴,道谢过后,又自静立不动。
    孟言这才说话:“前因后果已然明了,本院决意,赵君遥师叔知情不报,以致酿成此祸,念其一心为公,暂且去职,面壁十五年;马海申师叔虽有罪责,却身不由己,面壁十年,以儆效尤!诸位长辈同门,可有异义?”
    这般处置,堂堂正正,全然依据门规,众人自是寻不出什么错处。只那赵君遥心中精彩,本来按照预先设下的套路,此事的结果该是马海申被重处,他自身顶多被申斥一番,哪知这院主师侄全然不留情面,自己所受的惩处反倒比亲自做下错事的马海申还重。
    仙家宗派,门人大都专注自家修行,门规本就颇为含糊,虽为断事依仗,但具体如何,还看掌权之人。
    赵君遥知晓孟言是借机表达不满,同时做出警告,虽吃了个闷亏,也只捏着鼻子认下。大权不在手,纵有千般机谋,如之奈何?心中烦闷,面上却是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这般神态,半真半伪。他被称作笑面虎,自由道理,但也却是佩服孟言的处事手段,若这院主师侄当真照他的算计,径直将马海申重重处置了,来发泄心中怨气,反倒大大不妙了。
    太清别院身处这般乱世,正需一强力的领头之人,才好创出一片天地,而孟言无疑正是此等人物,否则说不得要将大权夺到手中……
    正自思量,孟言的声音又传入耳中。
    “既如此,请两位师叔三日后到执事殿领受刑罚,且先退下吧!”
    赵君遥和马海申应声而出。谢倚崖和司空奇闲云野鹤,本就是赵君遥和陶万淳请来和稀泥的,哪知事情这般风平浪静地过去,自觉多余,也就起身告辞。
    众人送出,回到阴阳五行池边,再无那般拘束。
    许沂拉住孟言,两眼泪水盈盈:“孟弟弟都不帮姐姐好生出气!”
    众人见了,不禁莞尔。
    安期扬咧嘴笑道:“我也觉小师侄儿太过便宜那姓赵的!”
    “是极!是极!”
    郭雄狮铁黑虎,行知远等赶紧附和,引得几个长辈连连瞪眼。
    有人相帮,许沂眼中蓄积的泪水立时就滚滚而出,孟言想说些好话来哄,但当着这许多人,却拉不下面皮。
    许听潮和许沂相处的时日并不算多,但也知她有些魔女脾性,这般模样,八成是装出来的,因此也自暗笑,面上却作出一副刻板表情,斥道:“沂儿不可胡闹!你家孟弟弟乃一派之主,做起事来难免缚手缚脚!”
    许沂朝他翻了老大个白眼,继续拉住孟言可怜垂泪。
    虽是在帮自己,孟言却觉得这话听来颇不是滋味,孟弟弟这称呼……好歹我前世也是你师兄,可否留些情面?
    焦璐似笑非笑地看着许听潮:“你这小子,怎的忽然这般识大体了?”
    “焦师叔所言极是!小弟还以为师兄又要将这别院闹得鸡飞狗跳!”孟言借机调笑,许沂恨恨附和,“是呀是呀,偌大一个院子,有好些鸡啊狗的乱叫乱吠,我家哥哥才不屑与这等禽兽计较!”
    孟言面上笑容顿时凝住,陶万淳等亦是满脸精彩,许沂悄悄抹了一把冷汗,笑眯眯地道:“不是说诸位叔伯兄长姐姐弟弟妹妹啊!”
    “小丫头,还有姑姑们呢?”
    焦璐佯装不悦,许沂微微缩到孟言背后,嗫嚅道:“侄女儿哪敢非议您和钟离师叔……”
    这两个女元神,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许沂纵然跳脱任性,平日里也不敢多作招惹。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许听潮唤来站在一旁的无荼,低声问了几句,便呵呵一笑:“府中新近打开一间杂物库房,旁的物事没有,却是满窖琼浆,正好请诸位长辈同门品尝!今日不醉不归!”
    “多事之秋,哪个与你不醉不归?”
    “师侄既有这般好物,还不快快拿出来!”
    “仙家醇酿,定然非同寻常!”
    ……
    众人叫好的当口,无荼早已悄然离去,须臾捧一玉盘回转。
    这玉盘也是一件乾坤之宝,看来不过数尺方圆,盘中却密密麻麻摆了十余排百多形象各异的玉壶,壶壶大如绿豆,旁有晶杯环绕。诸般醇香交杂萦绕,闻之欲醉。
    众人不自禁地往盘中看去,竟不觉玉壶显小。每一壶都造得各具情态,精美异常,且有篆字标明壶中之物的名字。
    安期扬咕嘟咕嘟吞咽不止,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在盘中来回扫过,最终停在一赤红玉壶之上,壶腹“烈阳晨露”四字好似火焰在跳动!这汉子哈哈一笑,挥手将此壶摄到掌中,举到嘴边就灌!
    郭雄狮铁黑虎也是双目一亮,亦选了两壶“烈阳晨露”。
    王肆郭朝明两人与安期扬交好,性情自是相差不多,但只郭朝明选了此酿,王肆却拿了一壶“赤桂灵浆”。
    余者也是按照各喜好挑选,孟言取了一壶“太虚液”,陶万淳看中的则是“百味酿”,许听潮随手拿了一壶“五仙酿”,一干女子选的则多是甘甜馨香的果酒,只焦璐十分特别,摄来一壶“离人醉”,琼浆入口,面上英武不见,换上满眼惆怅。
    许听潮见了,不禁诧异,目光流转,似乎见到陶万淳微微摇头。
    焦璐师叔,莫不是也有什么伤心往事?但长辈的过往,也不好打听,正巧敖珊敖凤各自持了一壶“冰灵酒”近前,就与两女碰了一杯……
    酒酣耳热之际,许听潮找上孟言,先对饮一杯,才道:“愚兄欲开别府,少不得要向师弟求取一件墨宝!”
    “此事易耳!”
    孟言豪爽一挥手,已然取出了笔墨纸砚,正想挥笔,陶万淳忽然赶至。
    “师侄且慢,附耳过来!”
    孟言向许听潮歉意一笑,便凑到陶万淳身边,做倾听状,片刻之后,就面露古怪的笑容。
    许听潮并未无聊地用神念偷听,只暗自腹诽,这一老一小不知在搞什么玄虚?
    孟言执笔,一行龙飞凤舞的狂草一挥而就。
    这般动静,早就引得旁人来观,见到孟言写下的四字,似李栢垣、韩元遂、焦璐、钟离晚秋等饱学大能,也都个个面露笑容,安期扬等人,则是两眼一抹黑,字能认得他们,他们却认不得字。
    许听潮悄悄问敖珊敖凤,两女只是掩嘴窃笑,并不告知,这小子看了半晌,勉强认出这行狂草乃是“难得逍遥”四字,顿时满面“忧伤”地看向孟言和陶万淳。
    “哈哈哈……”
    仙府中存下的美酒,尽管大都仅为满足口腹之欲,但多多少少总有些意想不到的效用,元神虚境也就罢了,一干炼气小辈,此刻都已在阴阳五行池边凝神静坐,搬运真气,炼化得到的好处。
    许听潮则皱眉看着手中装裱成卷轴的“墨宝”。
    他本打算趁着酒意,请孟言这别院之主亲手写下“钧天别院”四字,日后开府,可直接挂上去,多少能显得“正当”一些,哪知遇到陶万淳这等老狐狸,仙家灵酿都不曾灌醉了,竟给孟言出了如此一个馊主意。
    许听潮知道自己要另立门户,陶万淳等亲近的师长同门,大多是不愿的,只是没有什么好办法阻止,是故似这般揣着明白装糊涂地事情,既然无伤大雅,何乐而不为?
    “许大哥,小妹倒是觉得此四字十分妥当。”
    敖珊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许听潮笑笑:“此事我未尝不知?孟师弟和陶师伯送上这四字,一则欣羡我这无法无天之人能够恣意行事,不需去看他人脸色;这第二嘛,别院的事情,我根本甩脱不开,倒真正应了‘难得逍遥’!”
    “世事本来如此,想要真正的逍遥,哪有那般容易?且不提别院,龙宫的事情,也少不得请你这高人出手……”敖珊满面腼腆,盈盈如水的眼眸儿一转,“倒是小妹不曾料到,许大哥竟然能想到这两层……”
    许听潮怒:“真当你家许大哥是那呆傻之人不成?”
    敖珊被许听潮“凶狠”地执住,兀自窃笑不已。
    敖凤早看得心中微微泛酸,也趁机凑过来扯住许听潮手臂,说是不让他欺负自家妹妹……
    许听潮怎不知她那点小心思,若非池边不少同门都在似睡非睡地假寐,少不得一番“惩处”!
    三人稍稍笑闹,许听潮就吩咐无荼出仙府,将乔痴一家接来,而后托付给陶万淳,又与姐姐告别,才携了两女,寻了一座安静的楼阁打坐去了。
    从回归至今,他还不曾真正好生休息过,早已疲累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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