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时有渔舟远远飘过,如一片树叶,只一忽就没了踪影,却有歌声悠悠撒下,在金光闪闪中微微跃动。本以为就这般化作涟漪,不想水波浮动,隔着老远又接上绵长的一句。
    苏锦翎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却极爱这空淡高远,心亦仿佛随着点点波光飘向那渔舟,渐行渐远,自在无边。
    “很美,对吗?”
    二人均沉醉在如此美景中,不知过了多久,那长身玉立之人方低声说了一句,竟似叹息,然而叹息中又隐着一种豪迈的宏阔。
    她侧过头去看他,但见他负手而立,夕阳的余晖不仅将层林尽染,亦将他浑身笼做金红,高华金贵,无以伦比。他依旧微眯着眼,不见惯常的冷锐之气,却于狭眸中折出夕阳金光,看似欣赏美景,却有睥睨天下之势。
    一时间,她仿佛看到那笼着金红之光的丝罗长衫幻化成帝王龙袍,其上龙腾云绕,山海绵延,金辉灿灿,耀眼夺目。他的面目顷刻间掩在金芒之中,难辨神色。她努力的看过去,却只见一团灿烂光晕。
    迷离中,仿佛丛林尽皆匍匐在地,耳边的水声泠泠乍然变作山呼海啸之音。
    只在这一瞬,心里忽有道电光闪过……
    “锦翎……”
    一声轻唤,惊走了所有幻境,那似被长长玉旒遮住的脸骤然清晰起来。
    “若是以这江山为聘,娶你为妻,如何?”
    她一怔,电光再闪之际,已被他揽入怀中,一个声音轻轻飘落耳边,低沉却坚定:“有朝一日……”
    给我时间,我一定会清除所有会对你不利的障碍,能与我一同登上太极殿丹陛的……只有你!
    她有些清醒了,这种话在这个时空可是大不敬之罪,是要被……可为什么他说起来却是如此的……自然?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明天,方逸云就要嫁给煜王了。你说,煜王会喜欢她吗?”她不知自己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一句。
    怀抱一震。
    良久,他的声音渺然幽响:“你希望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脸颊不好意思的在他胸前蹭了蹭:“煜王的心思,我怎么能左右?”
    又是良久,他涩然开口,却是异常坚决。
    “锦翎,你记住,不管我今后做什么,都是为了将来,为了给你这世上最好的东西。这是你该得的,也是最配得上你的东西!或许会让你等待许久,或许会让你伤心难过,或许会出现许多我们无法预料的事……但你一定要记得,今天在你身边的人,心里只你一个……”
    苏锦翎听得迷糊且感动,然而一种不安亦随之油然而生,先前消失的电光再次耀目而来,她正待问个清楚,那怀抱却蓦地一松,紧接着他的头忽然低下,唇瓣瞬间落在她的唇上……
    “轰……”
    似有什么在心底嗵的炸开了,霎时将她震得粉碎,又被他坚固的怀抱聚拢在一起。即便紧闭双眼,依然觉得天旋地转,几次三番的要瘫软下去。却是他,紧紧的抱着她,护着她,固执的不让她倒下去,固执的让她坚定的同他站在一起,固执的让她嵌在他的怀抱中,仿佛她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永远无法分割!
    夕阳璀璨,金光簇簇,江水远游,鳞波滟滟。
    岸边,是两个相依相偎的身影,余晖中,却化作一道长长的影子斜斜的铺在细草摇芳的碧绿之上。稍远处,一匹被霞光染做绛红的骏马正在悠闲的啃着青草,偶尔抬头望望那两个身影,咴咴的叫上两声。
    紫岚红霞,映天映水,远山秀林,吟月吟风。
    一切,是那么美好……
    ————————————————————
    “哎呀,竟是忘记了最重要的东西……”
    进了听雨轩,脚步如同踩云般的苏锦翎忽然惊呼道。她那宝贝麻布袋子——做贺礼的最佳原材料应是落在了天香楼……都怪自己,只半盅酒就醉了。
    想起那半盅酒,随之而来飞上心头的是宣昌若无其事的拿过她手边的酒盅一饮而尽……他竟和她同饮一杯酒呢……
    似是酒意上浮,不禁两腮发烫。然而使她心动的还不只是这个……
    他,吻了她……
    手不由自主的轻触唇瓣……
    其实当时她实在是受惊过度,只觉心跳狂烈,头晕目眩,现在回想起来,甜蜜一层层的漫上心头,尤其是镜月湖边作别,那辗转于唇舌间的温馨直化作藏也藏不住的笑意于唇边绽放。
    抬眼望天……是那般深远幽邃,星星今夜似是格外活泼,使劲的闪啊闪,是在替我高兴吗?一弯淡月穿云慢行,地上几不可见的树影若明若暗。
    宣昌,你也如我一般在仰望这幕空旷幽寂吗?
    忽的升起一丝落寞,不过……无论你是否在看,月亮亦不只悬在我可见的这片天空,亦会伴你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么想着,又开心起来,指尖轻提暗花外裙,于树影中轻盈旋舞起来。
    “是飘渺,是逍遥,寻梦去这心半点没困扰。月轻照,雾轻摇,红日挂半空始终梦未了。青春的心灵百般奇妙,缤纷的思潮,梦中一切没缺少。月虽俏,月虽妙,谁料梦境更比月儿俏……”
    “今天出去了?”
    一个冷冷的声音忽然打破轻灵的幻梦,樊映波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身后。
    未及她解释,樊映波接下来的一句惊得她差点魂飞魄散。
    “娘娘找了你一天……”
    “啊,娘娘找我……什么事?”
    这便是乐极生悲吗?她只以为贤妃忙于儿子的婚事,这几日也没有找她唱曲说书,方放心大胆的跟着宣昌出宫,怎成想……
    在雪阳宫的这一个多月里,她发现宫中并不如她想象中的严厉残酷,风气有时甚至甚为开化,可不经允许私自出宫却是大罪,若是……
    “娘娘让你明天随她去煜王府……”
    刚刚只是语气平平,还带着点幽怨女鬼的味道,可眼下樊映波的眸中似有异样光彩在闪动。
    “可是我还没准备贺礼……”
    “贺礼?你把自己送上去不就很好?”
    见苏锦翎神色一僵,她突然笑了:“开个玩笑。”
    她定定的看住苏锦翎,一字一句道:“让你去王府唱上一曲,这可是特别的贺礼呢……”
    她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怪异,似是笑,又似是恼。
    苏锦翎辨不出,不过并不难理解。自己现在极受贤妃宠爱,竟在短短的月余时间内成了娘娘身边的红人,如此的上升速度,任是哪个不眼红嫉妒?那些宫人表面上对她客客气气,甚至拉拢讨好,私下里却说她献媚取宠,小人得志。
    樊映波性情冷淡,虽也身在雪阳宫,却不过是个浇花的宫女,有时连殿门都进不得。
    如此的待遇悬殊,也难怪要心生不平了。苏锦翎也觉得不好受,却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
    她说不好自己和樊映波的关系,似近还远,樊映波好像对所有人都莫名的充满敌意,令人难以接近;却又似远还近,宫人们总是认为她二人感情不错,可能也是因为同住听雪轩的缘故,即便连贤妃亦是如此认定,否则怎么会让她而非严顺通知自己这么重要的一件事?
    “可是准备好了?”
    樊映波唇角带笑,却是冰冷,甚至还有点嘲笑和愤怒的意味。
    “呃,我现在回房准备……”苏锦翎疾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明天还有谁去?你……”
    “我怎么会去呢?”樊映波笑得极为灿烂,似要掩盖什么,却让人觉得此前那种种意味更为深重:“贤妃娘娘离不得你,雪阳宫的花可也离不了我呢……”
    语毕,径自走回自己的房间。
    苏锦翎目瞪口呆的立在房门口,原本的开心被冲走了大半,懊恼顿生。
    回到房中,闷闷不乐的坐在绣墩上。她很理解樊映波的心情,可要如何安慰呢?大家都羡慕她得了贤妃的宠爱,可是她想要的并不是这些,她想要的是……
    宣昌说要娶她呢……
    是妻子,是妻子……此前一直想问他是否娶妻竟是她的自寻烦恼。
    眼波微闪,终抿着唇笑了。
    她才不要什么贵重的聘礼,她从来就没有什么大志,也不贪心,她只要两个人安安心心的过自己的小日子便好,直到头发变白,牙齿掉光,依然是彼此心中的宝。
    只是他是会请皇上指婚还是等她二十五岁出宫呢?二十五岁……十年呢,怪不得他会说让自己等待很久。她顿时皱起小脸,好长啊,可是她什么时候这么想嫁人了呢?真是……
    “咚!咚!”
    外面传来连续梆响,竟已是二更了。
    此刻方想起明日还要同贤妃去煜王府……
    贤妃娘娘还真是看重她,这么重大的事件竟然也要带上她,还要她唱曲……可是唱什么好呢?
    她犯了愁,起身在屋里踱了两圈,不由自主的望向窗外。
    淡月弯弯,恰到好处的挂在窗棂之上。
    “让欢笑,尽解寂寥,甜梦里愿可一生未觉晓。月虽俏,月虽妙,谁料梦境更比月儿俏。青春的心灵百般奇妙,缤纷的思潮,梦中一切没缺少。月虽俏,月虽妙,谁料梦境更比月儿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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