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微风轻抚,园中只有小童们玩闹,二人赏花散步,终于能喘口气。
    “你莫怪那些人,他们每日无聊得紧,好容易得了机会开开口,岂有放过的。”到了花园里,王缪开解道,“些许蠢话,你莫往心里去。”
    徽妍莞尔:“我知晓。”
    王缪道:“是了,有一事要告知你。你姊夫提了官,入大司农的平准府,我等年初时已经搬去了长安。可惜几日前你不知晓,不然可住到我家里。”
    “哦?”徽妍眼睛亮了亮。
    王缪的丈夫周浚,出身沛县周氏,是个世家子弟,祖上是功臣周勃。周浚的父亲,也曾在长安太学做学官,因而与王兆交好。王兆升任太傅之后,周浚的父亲上门来为儿子求娶王缪,王兆答应,便结了亲。周浚是个才能不错的人,对人亲切,徽妍其实挺喜欢他。他在雒阳为府吏,管市中赋税,来家中做客时,常给徽妍说市中商贾的事情,说得精彩绝伦,徽妍觉得十分有意思。他此番升官去了长安,徽妍是真心替他高兴。
    据徽妍所见,周浚和王缪婚后一直恩爱,美中不足的是,王缪连生了两个都是女儿。在徽妍去匈奴之前,王缪又怀了第三个,后来在兄长的来信中得知,仍然是个女儿。
    “周家的舅姑待你如何?”徽妍问,“还总说你不生孙儿么?”
    “还能如何?生什么又不是我想便有的。”王缪道,说着,撇撇嘴,“父亲那事之后,许多亲热的故人都不见来往了,那边待我已经算仁善。”
    徽妍听出了王缪话语中的怨气,愣了愣。
    王缪四下里看了看,淡淡道,“徽妍,父亲去世前,曾为萦定过亲事,你知道么?”
    “亲事?”徽妍惊讶。
    王缪看她神色,颔首,“想来兄长纯善,不会与你碎语。定亲的是奉常何建的孙子,可父亲罢职之后,那边就把婚事退了。”
    ☆、素縑(上)
    ?  徽妍定定看着王缪。
    说实话,失势的家族会有什么境遇,她在长安时就见过好些。在朔方的时候,戴松也曾提过,但徽妍没想到,最凉薄的事是发生在家中最小的妹妹身上。
    “萦知晓么?”徽妍低低道。
    “怎会不知晓。”王缪苦笑,“平白不见了一个未婚夫,会不知晓么?”
    徽妍没有答话。
    王缪叹口气:“你问舅姑待我如何,天下人,其实都是趋利的。幸好你姊夫是个肯护着我的,我不会受许多为难。”说着,她笑起来,“徽妍,你可记住了,择婿要择听话的,家世钱财,不差许多就是了。”
    “什么听话,什么家世。”一道声音悠悠传来,二人一惊,望去,却见周浚踱着步走过来,手里捻着两支月季。
    “在背后说我什么?”他语气不满,却将月季递过来。
    王缪瞪他一眼:“怎胡乱采花,可知家人平日照顾多辛苦。”
    周浚不以为然:“花开来不就是摘的么?来,一人一支,不许不要。徽妍,姐夫方才去刺都扎到手了,你看……”
    “莫不知羞……”
    这二人又开始拌嘴,徽妍在一旁看着,不禁莞尔。她这位长姊,在家就是个嘴皮厉害的,从前母亲常常担心她这般性情,会被夫家嫌恶。但后来证明,她配了一个合情合意的丈夫。每每看到他们二人,徽妍总十分羡慕。
    “莫打岔。”周浚忽然正色:“方才你说什么听话,什么家世?”
    “还能说什么,妹妹要择婿,择婿不就是看人品家世。”王缪一边把花别到发间,一边朝徽妍使个眼色。
    徽妍脸红,忙道,“不是,我……”
    “什么不是。”周浚看看徽妍,忽而扬眉一笑,“原来如此。徽妍,你若看上了谁,告知姊夫便是,姊夫如今可是平准府的人,只要不是皇帝家,姊夫都可替你去说。”
    徽妍无奈:“姊夫莫玩笑,婚姻之事,哪由我擅自做主。”
    “怎不可做主?”周浚纠正,“你若不想清楚,便会似我当年,悔之晚矣。”
    王缪竖起眉毛:“你再说一遍……”
    二人又继续斗嘴,徽妍和王缪的私话也说不成了。
    从花园里出来的时候,周浚终于说了正经话,“徽妍,莫怪姊夫直。堂上那些长辈说话或是不好听,但有些也对。你如今已二十四,若要寻好人家,还是抓紧才是。长安洛阳有不少世家子弟,二十几岁仍未婚娶,姊夫与你长姊会处处替你留心,若是方便,你随我等住到长安去也好。”
    徽妍心底温暖,笑了笑,“知晓了,多谢姊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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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在边境巡了七八日,起驾回京。
    到达甘泉之后,皇帝命令驻跸甘泉宫,在此休息一日。
    甘泉宫是京畿中最大的离宫,靠着甘泉山,暮日西下,宫城上已经升起了火把和灯笼,璀璨夺目。
    执金吾开道,羽林卫士立在两旁,戈戟如林,赳赳威武。
    皇帝下了车,一路走到寝宫,才到大殿门前,忽然听到有人唤他,“陛下!”
    回头,却见一个女子,站在灯笼光下望着他,笑意盈盈。
    “芸?”皇帝讶然。
    窦芸走过来,向他一礼,“拜见陛下。”
    窦芸,平恩侯窦诚的女儿,故去的二皇子妃窦氏的妹妹。窦氏十五岁时嫁给了二皇子,恰逢时疫,一年之后故去。皇帝此后一直未婚娶,登基之后,将窦氏的父亲窦诚封为平恩侯。
    “你怎在此?”皇帝道,却看向一旁的甘泉宫宫正严昉。
    严昉忙上前,正当开口,窦芸道,“陛下莫怪宫正。陛下忘了?妾到甘泉宫来小住,是陛下应许的。”
    皇帝想起来,确有此事。今年年节之时,平恩侯一家入宫觐见,那时窦芸提及侯夫人纪氏今年身体欠佳,听说甘泉宫的泉水有固本之效,问皇帝可否让侯夫人过来将养几日。皇帝没有拒绝,当时就应下了。
    “霖宫在东边,你到正宫来做甚?”皇帝问。
    “来送衣物。”窦芸将一件长衣捧在手中,“陛下,我母亲听闻上月陛下受了风寒,特地制了这长衣。她让我嘱咐陛下,暮春夏初,最易风邪侵体,陛下要保重才是。”
    皇帝看着那长衣,神色缓和了些。
    “这些物什交与内侍便是,不必亲自来。”皇帝道。
    “那可不行。”窦芸道,“母亲让我务必亲手交与陛下。”
    皇帝有些无奈:“善。”说罢,将她手中长衣收下,“徐恩,派人将侯女送回去。”说罢,走入殿中。
    “陛下……”窦芸见皇帝不理她,想跟上去,却被侍卫拦住。
    “入夜了,回去吧。”皇帝的话音从殿内传来。
    窦芸咬咬唇,只得答应一声,悻悻走开。
    少顷,徐恩出来,召严昉入内。
    “罚俸半年。”皇帝立在椸前宽衣,“知道错在何处么?”
    “知道。”严昉苦着脸,“陛下,可那时平恩侯女拿着符令,说陛下准她入甘泉宫,并未说此地禁入,臣想着也是有理……”
    “所以便放人来了正宫?军机禁地?”皇帝看他一眼。
    严昉伏在地上不敢作声。
    “此事朕亦疏忽,”皇帝道,“光予人符令,未设约束。此后,甘泉宫与未央宫同制,无朕谕令者,不得擅入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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