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郑朝最让天下官民闻风丧胆的机构莫过于龙卫,四十六年前宣帝组建龙卫搜寻元天教漏网之鱼,经过三代帝王,龙卫已经成为巡察缉捕不法之徒,兼可监察百官的怪兽,天下人无不谈之色变。
    龙卫的府公向来由帝王亲信执掌,现在的龙卫府公是天子之弟,宁王石方寿。相较龙卫的滔天权势,龙卫府的衙门毫不起眼,京城龙卫总部就在宁王府的西侧,离永昌北面的芳林门不远。
    龙卫府府门开在一条深巷中,其实说巷并不恰当,这条巷宽并行八匹马,长近五十丈,自巷口开始每隔五步便站立着一个身着火云彪服,腰挎弯刀的汉子。整条巷子幽深肃杀,被人称做“不归巷”,京城的官民有事宁愿远远地绕开,实在要往旁边过,也是脚步匆匆,如同后面有人追赶。
    十余匹快马疾驰而入,在龙卫府前下马,为首的三十来岁的年纪,面如白玉,微有胡须,头戴三梁冠,犀管簪发,紫色的武弁服,腰缠玉带,脚蹬牛皮靴,身披黑色大氅,显得英姿飒爽,气宇不凡。
    门前侍立的护卫赶紧上前见礼,“参见府公。”石方寿将缰绳随手一丢,大踏步往里走,身旁的护卫紧紧地跟在后面。
    宁王千岁亲至,龙卫府大小官员都被惊动,龙卫府都统韩志带着在家的镇抚、镇卫们赶紧迎了出来。石方寿脸沉似水,看也不看韩志等人一眼,径自进了正堂,居中落座。韩志等人面面相覤,看来府公心情不好,大家小心点,不要触了霉头。
    韩志带着府卫上下齐齐拜倒,“参见府公”。
    看着堂下火红一片的云彪服,石方寿冷哼一声,也不让众人起身,沉声喝道:“孤王从皇兄那里过来,挨了皇兄一顿训斥,皇兄骂孤素餐尸位,龙卫只配去街头抓抓小偷,孤的颜面都让你们丢尽了。”
    韩志被骂得头都不敢抬,只敢大声应道:“愿为府公分忧。”
    “罢了,起来吧。”事还得靠手下人去做,石方寿摆手示意韩志等人起来。韩志叩了个头,才敢起身。
    喝退众人,石方寿问垂手而立站在一旁的韩志:“并州发来的急报你打算怎么处理?”
    昨日并州发来急报,黑水河上水匪劫持赈灾钱粮,掳走左威卫将士,并州各县有元天教众活动,鼓动灾民造反。龙卫成立的就是针对元天教,清剿了四十多年,元天教一直躲躲藏藏,虽然清剿不尽,倒不敢明面声张。这次倒好,公然跳出来又想造反了。
    这是龙卫府的头等要事,韩志连夜求见宁王,而宁王打破不早朝的惯例,一早就急冲冲地进了宫。今日不是大朝,天子在紫辰殿议事,听说宁王求见,石方真顿时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令群臣暂退,宁王将并州发来的急报呈于天子。石方真本就是急脾气,看到赈灾的粮船都被劫了,元天教居然敢大举活动,哪忍耐住火气,将石方寿骂得狗血淋头,令他迅速剿灭匪患,抓捕元天教众。
    待天子的火气消了些,宁王苦笑道:“皇兄,剿灭匪患有朱质朴在,一道圣旨令他出兵便是,至于元天教徒,别看他们跳得欢,臣弟保证他们跑不掉。不过,元天教两年前德州已经抓捕一批,如今在并州又现,这些逆贼数十年不灭,恐怕根基已深,臣弟以为不妨晚些收网,看看能不能将他们连根拔起。”
    石方真骂得口干舌燥,喝了口茶润润喉咙道:“你说的不错,这伙癣疥之疾着实让人生厌,你派人查查,这些水匪是不是元天教的,如果元天教在并州有数千兵马,那才是大患,指不定哪里还藏着元天教的兵马呢,龙卫监察天下,怎么这么大的事都打探不到。”
    说着,石方真的火气又开始往上冒。
    “是,是臣弟失职,请万岁责罚。”
    见宁王诚惶诚恐地答应,石方真放缓语气道:“方寿,朕刚才气急,一时没忍住,你不要往心里去。”
    石方寿心道,你是天子,我敢不往心里去吧,都说天家无私情,我还是小心点好。
    拿起奏报,石方真重新细看了一遍,道:“段次宗处事果断,消弥了一场大祸,回京后朕要嘉奖他。江安义这小子居然钻到水匪的水寨中去了,好,胆大机敏,实为干材。派出龙卫与江安义尽快联络,摸清水匪的情况,务必保全江安义的性命。”
    待宁王退下,石方真沉思片刻,召韦义深又商量了多半个时辰,政事堂传旨,命工部、少府监派员前往并州督造战船。最后,石方真召见掌印太监冯忠面授机宜,冯忠领命而去。
    宁王在天子处挨了训斥,回到龙卫府自然要将火气向属下发泄,压力层层向下传导之后,开始商议正事。
    永昌帝都八十一坊,居住着二百多万人口,每天进出帝都的流动人口数以十万计,給帝都带来了勃勃生机。前朝名士顾回曾嘲笑尚未出名的大诗人白天易“京都居,大不易”,表明京都的吃穿住行处处要花钱,要想在京都活下去,大不易。
    八十一坊向来有“北贵南贱,东贵西贱”之说,北面靠近皇城,多是文武百官贵人所住,这里上朝方便。稍远一些便是王公贵族的豪宅,装饰华丽,街道整洁,晚上还有兵丁巡逻。越往南走,房屋渐渐变得低矮,颜色变灰暗,装饰变破旧,除了主街道,小街小巷变得脏乱,搭建的窝棚在角落里如同杂草般地生长出来,顽强而努力。
    安乐坊在永昌的最南边,清明渠由北海而下,贯穿整个京都,因为有水渠的便利,安乐门成为进出京城的重要通道。
    苏老头四十三年前跟着父亲来到安乐坊,墙根上用树枝撑起个小窝棚便是家。四十三年过去了,窝棚变成了一栋两进的小吃铺,当年的小后生已经变成了苏老头,有了儿孙。
    小吃铺卖包子馒头烧饼之类的早点,讲究薄利多销,数十年创下的好口碑,不少大官当初进京赶考都吃过苏老头做的馒头,小店的招牌就是刑部尚书吴大人的亲笔,“七里香”三个字经风沥雨依旧清晰。
    有了这招牌,不少人慕名前来吃个烧饼,只为看看“七里香”三个字,特别是逢到京都会试,小店十多张桌子那是坐得满满当当,谁不知道吴尚书当年就是吃了苏老头的包子烧饼才高中的榜眼。其实只有老京都才知道,“七里香”是指苏老头做的卤驴肉,七里飘香,让人吃过之后回味弥长。
    如今,苏老头已经六十有五,背弯了,腿脚也不灵便了,天气一凉,就咳得喘不上气来。店铺已经交由大儿子打理,苏老头趁着阳光正艳,搬把躺椅坐在城门根处晒太阳,劳苦了一辈子,也该享几天清福了。
    马蹄声如雷,惊醒苏老头的瞌睡。二十多匹快马在小吃铺前停住,苏老头认出前面的熟人,龙卫府的张典史。张典史跳下马,冲着苏老头道:“老苏头,給切十斤卤驴肉,拿一百个火烧,钱在这里。”
    苏老头笑着答应,蹒跚地上前接钱,张典史见没人注意,压低声音吐出两个字“并州”。很快,骑队消失在城门外,苏老头叮嘱了儿子两句,自己背着手,慢慢向昌明坊走去,那里卖鸡禽的赵老头是他的棋友,两人有空总要对上几盘。
    下午时分,一群鸽子从昌明坊的民宅腾空而起,悠扬地鸽哨在蓝天下划出自由自在的弧线。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只鸽子随着众鸽飞行了一阵,转而向北,一去不回。
    第二天申时,青山水寨的鸽舍落下一只信鸽,守舍的喽啰从信脚下取下竹管,匆匆送往聚义堂。王天刚取出竹管中的密信,八个字:“彪出永昌,剑指青山”。
    “看来朝庭是欲置我等于死地,一场血战是免不了了。”王天刚把信交給李清。
    李清笑道:“我教太久没有发声,是时候让天下人看看元天教的威风了,那些狗官兵刚来,我定叫他们喂了鱼鳖。天刚,随我一同前往后寨,要对付龙卫这些爪牙,还需老叔他们这批供奉们出手。”
    江安义已经在混水寨呆了十多天了,整天和“粗人”们呆在一起,让江安义感觉像回到了少年时的故乡,亲切而温暖。身边这些水匪其实就像故乡的那些邻居,对自己既有善良淳朴的关心,又有欺软怕硬的狡黠,还有那厨娘马婶的二丫头,总用那水汪汪的眼睛瞄自己,看得多了,心中总有些萌动。
    浪涛声徐徐地传来,身边的洪春早已鼾然入梦。水寨中认识的人越多,江安义的心就越不安,这些名为水匪的普通人,其实就是朴实的乡人。官兵进剿之时,他们恐怕都要在刀枪下化为亡魂,眼前闪过二丫头那清亮的眼神和甜甜的笑容将变成刀下的惨红,江安义怎么也难以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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