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映红了半边天。
    五里外的武阳府被惊动了,安西大都护朱质朴带着亲卫赶来,州龙卫府欣菲以及陆续赶到的龙卫们在张善通的引领下也来到了武阳 水寨。诸多大人物的到场越发安定了军心,朱质朴让人传令給严松云,“打好这一仗,岸上有本督坐阵,乱不了”。
    吃过安心丸的严松云调动大量的弓弩手,箭如雨发向江面上的战舰洒去。赵良汉已经从水中爬上了楼船,脱去湿衣,光着膀子,手拿渔叉站在大哥身边,紧张地注视着战况。
    混水寨只不过五百喽啰,其中弓箭手不过四成,相比官兵数千名弓箭手胜负不言而喻,看着战舰上不断中断倒下的喽啰,赵良汉道:“大哥,刚撤了,要不然咱们水寨要元气大伤了。”
    武阳 水寨内火光冲天,也不知有多少战舰便点燃,火光中隐约能看到救火的身影,赵良才暗叹,如果能再坚持一柱香的功夫,让火烧得更旺一些,说不定能让武阳 水寨元气大伤,推迟官府进剿的时间。
    “撤”。
    哨声响起,王麻子连声叫道:“撤,快撤。”其他战船听到哨声,升起风帆,顺流而下,转瞬间冲出数里,很快脱离了战场。
    水匪逃了,官兵发出欢叫声,严松云的脸上却火辣辣的。虽然赶跑了水匪,但水寨被烧,战船被毁,无疑是給了他这个水师大帅一记响亮的耳光,要知道马辰光可是等着看自己笑话呢。安西大都护府设两位副都护,马辰光是另一个副都护。
    部将陈定珍苦着脸禀报:“严帅,水寨内战舰被烧毁九艘,烧坏十五艘,将士伤亡约在二百多人。”
    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严松云打断他的话,问道:“还有多少战舰可以用?”
    “禀严帅,还有艨冲船十六艘,大翼七艘,中小翼还有三十多只。”
    “工部前几日送来的楼船何在?可有损伤?”严松云问道。朱质朴为了帮严松云一把,将赈灾的工部匠人强行征出一部,为水师赶造楼船。大郑楼船高三层,长有二十余丈,光木材都要专门定置,没有数月之功哪里能建出。朱质朴下令西北诸州将战舰、官舫、大型商船统一调送至武阳 水寨,匠人们修修补补总算改建出了三艘楼船。
    这楼船比不了江南所制的五层战舰,却也能装载五百名水兵,像今夜来攻的艨冲船被它冲撞,立时便以翻覆,如果从中轧过,艨冲船立马要断成两断,这三只楼船是武阳 水寨的底气所在。
    陈定珍道:“三只楼船近几日在船坞中涂桐油,万幸没有被火烧到。”
    严松云吩咐道:“你让人把船开入河中,准备好其他战舰,咱们去把场面找回来。我先去向都督禀报一声。”
    朱质朴就坐在水寨的帅堂,严松云进门请罪道:“卑职一时不查,致使水寨被贼人所烧,战舰损失十余条,请都督治罪。”朱质朴面沉似水,这股水匪当真胆大,居然敢来撩拨官军,分明是没把安西大都护放在眼中,先是龙卫府被人袭杀,紧接着水寨被袭,朱质朴感到脸上被重重地扇了两记耳光。
    “都督,卑职想带着楼船追击,一举将这股水匪剿灭。”严松云高声道。
    说实话,朱质朴真没把这伙水匪放在眼中,从龙卫的探报中可知,这些水匪多是附近的渔民,顶多夹杂着些元天教的余孽,元天教被龙卫追捕得如丧家之犬,莫非认为本帅是软杮子,想在并州找点场面回去。
    “准。严松云,要小心水匪的埋伏,不要八十岁老娘倒崩了孩儿。”朱质朴沉着脸吩咐道。
    帅堂旁坐着龙卫府的人,此次龙卫府派遣了两名镇抚出京,除了欣菲外还有另一名镇抚冯玉才,除此之外还有六名供奉,都陆续到了并州。听说严副都护要追击,冯玉才赶紧站起来道:“大帅,这股匪人有不少高手,我龙卫府愿意随船见机行事,保护严都护及众将官的安全。”
    有人的地方便有争斗,冯玉才急于立功也是被欣菲逼的。龙卫府副都统任飞年老伤病早就提出归隐,这位置必然由四个镇抚中的一个接任。原本欣菲年纪轻轻竞争力最弱,但这一年多来她拼命立功,在其他三人看来是有意竞争副都统的位置,而且颇有成效。
    冯玉才当然不甘被后辈超过,此次来并州他带齐了得力手下,就是想大大地立功,用功劳说话,同时还得防着欣菲再立新功。他哪里知道,欣菲如此卖命不是为了抢副都统的位置,而是报答师门恩情后脱身而出。
    欣菲想着这次水匪夜袭,指不定江安义也在其中,如果能见到一面,既能了解敌情又能暂慰相思之苦,于是也起身道:“朱都督,冯镇抚所说亦是欣菲所想,请都督照准。”
    朱质朴身为安西都护府大都督,权倾一方,却无权指使龙卫,龙卫居然自愿上船作战,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朱质朴当然不会推却,当即点头答应。
    水寨之上大火已经扑灭,三艘楼船巍峨如山,并列在岸边,江心处数十条艨艟、桥船、戈船、走舸、赤马、斥候在周围护卫。严松云登上中间的“接云”号,冯玉才上了“近云”,欣菲带着思晴、思雨上了“离云”号。一通鼓响,百舸争流,战舰顺流而下,有如疾箭。
    楼船方首,欣菲站在船头,轻风吹拂着长发,身后的披风被高高扬起,如玉的脸庞被身旁的火盆映得通红,有如桃花初绽,看在船上的将士眼中,有若飞仙降凡。思晴和思雨没有大战的觉悟,嬉笑地在宽阔地甲板上玩耍,官兵们知道她们是龙卫中人,没有人说一句话。
    赵良才的船已经来到了设伏处,江心处停着数只战舰,其中有一只楼船高大醒目,是李清的指挥舰。李清和王天刚站在船头,身后是卫大昌等人,见到赵良才后,李清纵声问道:“赵兄弟,战况如何?”
    “官兵水寨被焚,烧毁战船数十只。”赵良才提声应道,他也不清楚到底烧毁了多少官兵的战船,估了个数字应付,反正李清也不会去找官府查实。
    “好”,听到烧毁了不少官府的战船,李清眉飞色舞起来,笑道:“赵王,你带人先往下歇息,说不定等下还有场硬仗。”
    赵良才带着船顺流而下,三里处有个水湾,黑风寨的战船都停靠在此处听消息,赵良才按照事先的商议,把船也靠了进去。赵良才撤走的时候留了几条小船在芦苇丛中打探消息,官兵的船只追击,自然被斥候船看在眼中,在官府的船队出发前,几只小船先行顺流而下报信。
    得到官府战舰追击的确信后,李清笑道:“天从人愿,官兵想与我们在水上较量,我们就把他们的卵黄挤出来,大伙依计行事。”
    从两旁的芦苇丛中驶出十多艘车船,这种船是刘子维专门为水寨所造,可以踩踏轮叶前进,速度虽然不快,但胜在机动灵活,可进可退。车船在江面上来回交织,布下一层层渔网。渔网是用麻纤缠绕而成,在水中浸胀后,又涩又缠。
    在楼船前布下上百张渔网后,已经能听见上游传来的喧哗声了。此时,天渐渐亮了,江面上泛起雾气,整个黑水河变得朦胧不清。
    一条艨艟船首先冲破薄雾,撞在了渔网之上,因为怕中了埋伏,战舰并没有扬帆,而是借助水力前行。一条渔网当然无法让艨艟舰停下来,战舰的速度稍减,船上的人并没有查觉。站在船首的官兵首先发现了里许外江面上停着的楼船,高声叫起来,“敌船在前面”。
    历来官兵对匪徒都存在心理上的优势,不光是道义上的正统,而且官兵多少也经过训练,匪徒只不过是乌合之众,百名官兵大破数千匪徒是常事,大郑对军功封赏极厚,所以在官兵的眼中,前面不远的敌船就是一堆堆的升官发财的机会和白花花的银子。
    马不扬鞭自奋蹄,战舰上的官兵齐声高吼,一面催促浆手用力,一面手忙脚乱地张帆。帆尚未张起,浆手首先发现不对,怎么如此费力,像是被水草缠住了一样。前面的船慢下来,后面的船争先恐后,江水湍急,发现情形不对已经刹不住船,后面的船重重地撞在前面的船尾上。
    江面上水雾弥漫,能见度不高,等惊呼声连声,已经有十数条船挤成一堆,动弹不得。有人高声叫道:“不好,水里有埋伏,有人下了网,快派人下去割开鱼网。”
    李清等得就是这个机会,一声呼哨,从两旁的芦苇丛中驶出七八条火船,张着帆,其行如箭,狠狠地向挤在一处的战舰射来。
    “快放箭,别让他们过来。”船上的将领知道不好,水寨被烧的教训就在不远,看样子故事又要重演。
    箭发如雨,船上的喽啰有不少中箭倒下。带队的吼一声:“点火。”
    七八条火船燃起熊熊大火,毫不留情地向战舰扎去,片刻之后,烈焰当空,那些挤在一处的战船无力挣脱,纷纷被点燃,船上的官兵纷纷向后挤去,会水的跳入水中逃命,而水中早有穿着皮靠,手拿利刃的水兵在等候。
    江面上浓烟滚滚,惨叫连连,江水中,泛起鲜血,迅速地将江面染红,死神在黑水河上空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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