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桂子飘香,院子里的姑娘们都用上了家里寄来的枙子花香水,枙子花的淡雅和桂花的浓馥交相斗艳,让整个黄府仿如回到争艳的春天。
    夏粮开始入库,按规矩税粮入库时要多收鼠耗、分例、运损等,富罗县以前的规矩是每石加征一斗三升,这多出的余额无疑是被衙门的官吏们私分了。江安义把规矩改了,每石税粮只征三升损耗,斗也重新定制过了,胥吏和衙役们怨声载道,消极怠工,入库进展极缓。
    富罗县的粮仓设在城西,此处地势较高,土壤干躁少水,适合储粮。江安义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懒洋洋地胥吏和衙役,心中满是愤懑,他已经将胥吏和衙役的待遇银提至每月一两,一年十二两银子加上节庆时的赏钱,比起私塾里的老师还高,足够一家人过上好日子了。
    这些人平日里搜刮惯了民脂民膏,一旦没有了好处,做事情就是应付了事,江安义冷笑,待过些时日,准备妥当后,县衙将更换一批贪婪、懒散的胥吏和衙役,每月一两的活计,富罗县无数人抢着干。
    这些日子江安义在思索“合税为一”的利与弊,当时写下谏文时满心报国忠君的心思激荡,光想着实施“合税为一”的益处,如今脚踏实地地治理富罗县,看的东西多了,考虑的事情自然更为全面。
    富罗县粮食难以自给,适合推行“合税为一”,以银钱交纳田税,但产粮之地,会不会出现“谷贱伤农”的情况?全面推开之后,大量的粮食涌向市场,国家的收储怎么办?江安义越想越觉得心慌,幸亏没有在今年推行“合税为一”,还有半年时间,自己要好好想清楚,思虑全面了再奏明天子。
    黄东泉骑马从县衙方向赶了过来,面色惊惶地道:“大人,州府来了个录事参军,说是找大人有公事,让您快点回去。”压低声音又道:“表哥,我看那带着的王参军阴阳怪气的,像是不怀好意,你小心点。”
    江安义点点头,吩咐道:“东泉,你在这看着,我这就回去,放心,没事。”
    表哥的镇定让黄东泉的心安定下来,这两个月跟在表哥身边,黄东泉觉得自己长大了不少,衙门那些人见到自己都尊称自己为“黄少”,比起在平山镇骑马射猎有意思多了。
    江安义回到县衙时,感觉胥吏的面上带着诡异的笑容,走进大堂,见公案旁站着一个青袍公服的汉子,正背对着自己仰面打量“江牙山海图”,他的身旁还站着几名小吏打扮的人。
    江安义有意放重脚步,那人恍若未闻,江安义来到他身旁,拱手道:“这位大人,请了。”
    那人转过身来,满面春风地拱手道:“唉呀,是江大人吧,下官一时入神,失礼失礼。下官是州府的录事参军,姓王名永庆,上次江大人去府衙行色匆匆,下官想拜望也没找到机会,今日方得机会前来拜见状元爷。”
    此人说话看似热忱,腔调中却带着奚落,配上灵动的眼神,鹰钩鼻,薄嘴片,山羊胡,难怪黄东泉会说此人不怀好意。
    江安义不动声色地道:“原来是王参军,请到花厅喝茶。”
    衙役奉上青雾茶,江安义笑道:“此是本县出产的青雾茶,清香淡雅,王参军走的时候不妨多带些送給亲朋。”
    王永庆面皮抽动了一下,心道:谁稀罕你的破茶叶,王某不从你身上割下几千两银子来,就白做了这个录事参军。
    呷了口茶,王永庆赞道:“好茶。下官早就耳闻状元郎年少多才,生财有术,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江安义对王永庆的来意猜出十分,铁定是跟前些日子州府派人来暗中调查自己有关,佯做不知问道:“王参军,您大驾光临小县,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王永庆让江安义遣退左右,这才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道:“江老弟,王某此来还真有件大事,你被人告了。”
    江安义若无其事地应了声“喔”,王永庆准备了一箩筐威吓的话,被江安义轻描淡写的一声“喔”憋了回去,鼓着眼睛喘了半天粗气,硬是说不出话来。
    软的不行来硬的,王永庆鼻子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状告江安义的几条罪名录,递了过去道:“江大人,有人在铜匦投书,状告你六大罪状,你自己看看吧。”
    “草菅人命、骄横枉法、妖言惑众、私受贿赂、欺压下属。”江安义随口念道,“罪名还真不少,不知是何人所告?”
    “何人所告届时自知”,王永庆冷笑道:“江大人,府衙赵刺史,何司马对本案十分关注,命下官亲自来富罗县问个清楚。不瞒大人说,下官已经收集了不少证词,对江大人你可很不利啊。江大人,您熟知律法,应该清楚,这些罪名足够让你丢官罢职,甚至坐牢。”
    “本官冤枉,这些罪名都是刁民造谣生非,请王参军明察。”
    王参军捊了捊山羊胡,自以为捕捉到江安义的几丝慌乱,加重语气道:“是否冤枉,本参军自会审清问明,不过张朴天和苏昌和死了总是事实。”
    江安义默然不语,张朴天的死稍有点麻烦,不过张先生告诉自己,已经找了狱中的几个牢头,让他们签字画押证实张朴天是在牢中咽的气。
    江安义不作声,王永庆以为吓住了江安义,于是照着写的剧本往下演,语气放柔和,温言道:“江大人,你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又是天下知名的词仙,前程远大,如果因为这些小案子耽误了前程着实可惜。下官也知道像张朴天这样的顽劣有多可恨,大人一时激愤失手,也是有情可原,至于苏昌和自行碰死,只要解释得当,也不能怪到大人头上来。”
    边说王永庆边观察着江安义的神色,江安义木然无语,王永庆真吃不透他的心思,劝说道:“刚才大人问及是何人所告,想来大人心中也有数,王某便徇私透露点消息,是张家和苏家人所告。我问过他们,张家人是为了点抚恤银子,苏家所求是放出苏国良,倒没有与江大人作对的意思。”
    江安义继续不语,王永庆快要抓狂,这位怎么风雨不动安如山啊,到底打得什么主意。端起茶来润润口,等了片刻江安义还是默然,王永庆只得继续道:“俗话说破财消灾,江大人家财巨富,不如花点银子打点一下,下官素来敬重大人的才学,愿意为大人向刺史大人和司马大人说项,相信这件事必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图穷匕现,为了银子。江安义冷然道:“江某问心无愧,不敢有劳大人。”
    王永庆为官这么多年,还真没看到过江安义这等软硬不吃的人,当即勃然怒道:“江大人既然这样说,下官只好公事公办了,明日依律升堂审案。江大人可不要因小失大心存侥幸,到时再想花银子可没机会了。”
    “大人请便”,江安义不冷不淡地应道,率先站起身往外走,身后的王永庆坐在椅中惊得目瞪口呆。
    敲诈失败,王永庆气急败坏地住进了寅宾馆,片刻之后,王兴仁赶来拜见。当初为了富罗县令的官位,王兴仁到州府衙门上下跑动,录事参军是关键人物,王兴仁自然认得王永庆,两人同姓王,私下里还以兄弟相称。
    看到王兴仁兴冲冲地进来见礼,王永庆立时有了主意,拉着王兴仁耳语一番,王兴仁又兴冲冲地离去。这一夜,王兴仁走东家窜西家,为明日的开堂问案积极地准备着。
    回到府中,江安义找到张克济,把录事参军前来问案的事跟他说了一遍。张克济想了片刻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填,这个王参军想来是有备而来,明日升堂肯定对主公不利。不过主公勿忧,州府并无权力免去主公的县令之职,只能暂停让人替代,免职要通过吏部,吏部尚书恐怕要先跟天子通报一声音,这场官司根本不用打,主公赢定了。那些跳梁小丑,自取灭亡而不自知也。”
    “也罢,这段时间够忙的,停了职正好休息几天,顺道把‘合税为一’之策完善。”江安义无所谓地道。
    第二天辰时中,大街上的人发现了几个披麻带孝的人,有眼尖的认出是苏家兄弟和张朴天的儿子,看三人往县衙方向走去,大家兴奋地跟在后面看热闹,等苏国忠等人到达县衙时,身后已经跟了一百多看热闹的百姓。
    门房东间前置喊冤鼓,苏国忠上前敲响喊冤鼓,鼓声“通通”,整个县衙都被震动,大部分心知肚明怎么回事,江安义一身官服升坐大堂。王永庆穿着他的青色官袍也来了,与另一侧的王兴仁目光一对,王兴仁微微颔首示意。
    王永庆放下心来,看了一眼端坐正中的江安义,心想,今天这场戏我才主角,江安义啊江安义,今天要让你尝尝某家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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