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的气氛随着天子阴沉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大家谁都不作声,依天子的脾性,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孔省清楚天子心思,开口道:“万岁,贼人猖狂,实属可恨,但反过来看未必不是好事,说明贼子已经走投无路,只得狗急跳墙,离覆灭不远了。至于那些高手,可多派遣龙卫中的高手前往化州,以牙还牙,狙杀此辈凶獠,另外,在关卡画影图形,加紧盘查,万岁不妨悬赏江湖中的门派,让他们出手相助,如此一来,这伙贼人必然无必遁形,死不远矣。”
    “孔卿说的有理。”石方真脸上神色缓和了许多,对宁王道:“此事便由宁王负责,随时将进展禀报朕知。”
    宁王恭声应是。
    陈成济道:“万岁,化州收复在即,而吕刺史命丧贼人之手,当务之急是派遣得力之人前去抚民安境,要不然大乱之后民心不稳,怕又生出事端来。”
    石方真此刻已经镇定了下来,知道贼人就算再有本事也无法潜入宫中刺杀自己,自始皇以来,从未听说过有哪位天子是被江湖高手所杀,陈成济奏请的派遣刺史前去安民确实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将可用之人在心里排了排,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如今的化州危机重重,连前任都命丧贼人之手,此时要前去化州赴任,还真得有点胆识才成。而且经过这场大乱,化州民生凋零,没有十余年难以恢复元气,到化州去任职,意味着十年左右不会得到升迁,朝中这些大臣,一个个比泥鳅还滑,谁会愿去做既有风险又没回报的苦差事。
    “潘尚书,你可有合适的官员推荐?”石方真把难题转向吏部尚书潘临风。
    潘临风当然知道此时出任化州刺史比贬谪去黔州都不如,但天子有命不敢不说,搜刮了几个平日关系一般的官员报了上去,石方真连连摇头,道:“这些人都是太平官,素日无事倒可,如今化州的情形这些人哪能胜任。”
    一旁闭目养神的朱太尉睁开眼睛道:“万岁,老臣倒有个人选,江安义,不知万岁以为如何?”
    石方真眼前一亮,如果派江安义去化州倒是合适,江安义能文能武,治理地方的能力也强,唯一不妥的地方就是江安义现在只是个七品的小官,就算回到京城官复原职,也不过六品,自己再擢升他至多也只能和韦祐成一样任官五品。化州虽是下州,但刺史也是正四品下的大官,这一下子提升得太快,怕众臣皆有怨言,而且江安义不过才二十四岁,按这样算资历,再过二十年,岂不是封无可封。
    陈成济当即站了来反对道:“万岁,江安义虽然能干,但其官职太低,骤然提为刺史恐怕众人不服,也不利于江安义自身。”
    “臣附议”,户部尚书余知节首先站出来表态,他不是不希望弟子升官,只是这个官升得太过凶险,还是不要为妥。
    大殿中多数人都表示了反对,孔省没有作声,他在心里也把朝中的大臣排了一遍,资历够的宁愿耽误几年也绝不肯去化州,刚才天子在朱太尉提到江安义时颇为意动,看来只是官阶是个大问题。
    孔省出身书香世家,夫子后裔,孔家独成一家,与士林三大家算得上并列。孔省与江安义并无交往,作为前辈,他对江安义的诗赋文章很喜欢,曾对人言江安义的诗中有仙气,词中有逸气,而文中有正气,对其大为赞赏。
    孔省已经身处相位,位极人臣,前面只有陈成济一人尔,陈成济比他大六岁,将来他极可能更进一步,成为左相,而江安义不过是青年人,就算再有本领,四十岁之前也无法迈向相位。有史以来,除去战国乱世不说,能入阁拜访相的大臣,都至少年在不惑以上,算算也该如此,就算二十岁初入官场,顶多从六品下的官,要顺风顺水地熬到正三品没有二三十年的时光是不可能的。
    不过,孔省决定出手帮江安义一把,谁让自己喜欢他的诗文呢。孔省笑道:“江安义品阶太低不是问题,关键是看他能不能做好这份差事,如果江安义才能兼备足以胜任,可以先权理化州刺史一职,待其做出政绩后再转授不迟。”
    朱质朴在旁帮言道:“臣与江大人有过交往,江大人年纪虽不大,能文能武,而且有勇有谋有胆略,诚为不可多得的人才,臣也愿保举江安义暂理化州刺史之职。”
    原本此次召江安义进京,石方真有意擢升江安义为给事中,因为韦义深致仕的原因,位置给了韦祐成。接着石方真又准备把江安义安在国子监或者六部九卿之中任职,让他安生几年,发挥崇文馆直学士的作用,好好静心教导太子。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化州之事骤生,现在看来江安义是最佳的刺史人选。正如孔省所说,官阶不是问题,关键是看能不能做好差事,石方真已经打定主意,让江安义以正五品下的官职权理化州刺史。
    江安义此时刚过平州进入福州,离永昌帝都只剩下三百里的路程,他不知道,人还在旅途,就被天子安排到了西北的化州。
    一路上,江安勇很兴奋,哥哥已经告诉他回京后就替他向思雨求亲,梦想眼看要成真,江安勇恨不得唱着歌儿把京进。
    从启夏门进了城,江安义让弟弟带着石头等人先回家,他是官身,此次奉诏回京,要先到光禄寺报到,然后住进驿馆,等天子召见后才能回家。
    光禄寺卿宋思礼江安义不熟,两个少卿可都是熟人,左少卿陈因光体态偏瘦,右少卿贾楠则是个大胖子,两人被称做光禄寺的“胖瘦二将”。不说陈因光一同出使过北漠,朝夕相处过一段时日,就是右少卿贾楠认识后也曾在一起喝过几次酒,这胖子是个趣人,与郭怀理有得一比,而且还比郭怀理多一分雅趣,江安义想着嘴边不禁露出微笑。
    来到光禄寺的大门前,抬头看天,太阳高悬,己时还没有过,这个时辰宋思礼多半还在紫辰殿议事,正踌躇要找谁时,贾楠晃着一身肥肉从大门内迈出,身旁还跟着数人,有说有笑,看样子是要出门喝茶。
    “贾大人,一向可好,江某有礼了。”江安义上前躬身礼道。
    贾楠没注意到江安义,等江安义直起身才认清人,上前一把攥住江安义的手腕,哈哈笑道:“兄弟,你回来了,都跟你说过了,跟哥哥不要客套生分,怎么还这么多礼数,是不拿哥哥当亲人了。”
    拉着江安义的手,贾楠对身边候着的几人道:“哥几个,今日不得空,改日小弟专请,对不住了。”
    江安义认出两个,有个是太仆寺的,他身旁的是司农寺的,叫不上名,估计其他几位都是六部九卿中的人物。众人与江安义寒喧数句,拱手作别。跟着贾楠走进光禄寺,江安义看着一脸人兽无害笑容,心中暗自琢磨,这个贾少卿交流还真是广阔,认识的人真不少。从四品上的少卿,在朝堂上不大不小,贾楠不过四十岁的年纪,能做到少卿应该说不易,放外任妥妥地可以任刺史,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头。
    光禄寺衙门是个三进的院落,正中是寺卿宋思礼的官廨,贾楠是右少卿官廨在右侧的第一间,江安义无意识地往左侧瞟了一眼,那里是左少卿陈因光的官廨,也不知他在不在,在的话按理要进去打个招呼。
    “陈大人今日不在”,贾楠笑眯眯地道:“安义放心在我这坐,不会有人来打扰。来人,把今年新到的青雾茶给我沏上,唉呀,瞧我这猪脑子,青雾茶是富罗县的出产,安义你搞出来的名茶,自是尝过不少,哥哥我班门弄斧了。换安山银针来。”
    几句话,说得江安义心中十分舒坦,笑道:“看来京中也有人饮青雾茶了。”
    “竹下忘言对青雾,全胜羽客醉流霞。尘心洗尽兴难尽,一树蝉声片影斜”,贾楠漫声吟诵着,叹道:“茶因诗而名,安义你为富罗百姓留下的福荫余泽,足以传名后世。”
    贾楠收敛起笑容,胖脸上现出落寂,像是触动心事。江安义心中讶异,交浅言深不好多问,随口问道:“此次奉诏进京,贾兄可曾听到消息,万岁如何安排小弟,莫非还回礼部当我的员外郎?”
    “喝茶,这安山银针自古便是名茶,汤黄香高,芽壮多毫。安义你看这白毫如羽,树竖如帜,浮沉起落,蔚成趣观,比起青雾茶多几分雅趣。”贾楠岔开话题,指着送上来的茶道。
    看来贾楠知道些消息,只是不便向自己明言,江安义自然不会逼他,盘算着等会抽空去找田守楼,他消息灵通,应该知道消息。
    “茶味甘醇甜爽,青雾茶确有不如,不愧为千年名茶。“江安义笑道,一边与贾楠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一边顺道打听光禄寺对自己的安排,自己应该注意哪些事项。
    混到午时,贾楠带着江安义到致远院吃饭,看着满满一桌酒菜,江安义似乎明白贾楠为什么会那么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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