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加雪山融化的冰水在山腿汇聚成乌都湖,乌都湖延展出四条河流向东南方面润泽着化州近半疆域,玛台草原位于乌都湖水流经的区域。玛台平原原本有玛台县,与文进县相距六十五里,位于西南方向,西域联军入侵数次攻陷玛台县,城墙被毁,房屋被烧,百姓离散,县城变为荒野,玛台县也在十八年前撤去。安西都护府移镇化州的旨意早在三月就下达,司马华思诚带着兵部、工部的几位主事到处查看大军驻扎的地址,最后选定了荒废的玛台县旧址。
    地址选定后上奏朝庭,天子已经北征,太子监国,陈左相主政。陈左相通过政事堂下旨,由安西都护府派人与兵部和工部在会野府会合,与化州刺史江安义一起最后议定驻军地址后着手兴建军营,三年之内将安西都护府十六万大军移镇化州。
    五月初,兵部和工部官员到达会野府,安西都护府特使明威将军杨怀武也按时到来,江安义不敢怠慢,与司马华思诚带着众人去实地考察驻军地址,所以不能迎候冬儿的到来。
    玛台县已经淹没在一片青草之间,偶露的残垣断壁诉说着当年这里曾经的繁华。成群的牛羊在齐腰高的草地上吃草,五彩缤纷的野花肆意地开放着,远处的雪山巍峨,融化的雪水从山涧间挂下匹练,化成温驯的乌都湖水缓缓从草原间流过。清澈的水中鱼儿欢快地追逐着,时不时溅起浪花朵朵,幽扬的牧歌在天地上回荡,眼前的美景让人迷醉。
    工部郎中程子禾叹道:“化州之美让人心胸开阔,神清气爽,壮哉此景。下官精研堪舆术多年,这个地方确实不错,前有高山屏碍,侧有水源滋润,地势平整开阔,正宜大军驻扎、操练。此地距边关不远,一旦塞外有变,大军可以一天之内到达,杨少帅,不知你意下如何?”
    杨怀武阴沉着脸,他从内心深处不愿意移镇化州。并州是富庶之地,百业发达,安西都护府坐镇武阳府,兼掌政务,父帅就是并州的“土皇帝”,身为少帅,他便是“土太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敢忤逆半分。
    可是天子下旨,谁敢不从,从富庶繁华的府城搬到荒蛮的化州,而且还是荒无人烟的草原,就算以后能建成城池,一时之间到哪里去找青楼酒馆赌场这些好玩的地方。这些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旨意中明确表示从今以后都护府只管军事,不许插手地方政务,这生生将都护府的油水分走了大半。
    四大都护府坐镇四方,油水丰厚,自家父帅算是清廉,爱兵如子,从不克扣当兵的粮饷,即便如此三年多来家中至少多了五六十万两的进项,这些钱主要还是从地方上得来。大都督兼管地方政务,每年的税赋府衙至少奉上半数;那些县尉、典史之类的官员多半安给了军中退伍的校尉,这些人知恩图报,年节总要孝敬一二;地方上来钱的生意,哪一样少得了都护府插手,没有都护府点头,再好的生意也经营不下去。不说旁的,自家上最好的酒馆青楼,哪个不开眼的敢要钱,临走的时候怕是还得送上百余两银子打发。
    年初父帅接到天子的暗旨询问移镇化州之事,父帅满口答应,对天子要把政务归于地方的想法也没有半句反对,自己曾声泪俱下地建言,如此一来都护府权威丧失殆尽,怕要将士离心。父帅怒斥自己妄图挟兵自重,当心祸及家门,并让人把他囚在屋中半月不许离开,等到旨意颁下,一切已成定局。
    好处都要没了,从此要到这荒草地吹风戍边,杨怀武的心情分外沮丧,听到程子禾问他的意见,冷冰冰地应道:“军营安驻在哪里几位大人做主便是,只是有一点,今年十月都护府按照旨意要移兵六万入驻,届时将士们如果少了吃穿用度,莫怪本将翻脸不认人,向天子告状问罪。本将还有公务在身,先走了。”
    打马扬鞭,杨怀武带着二十几名亲卫向东北的文进县而去,留下江安义等人面面相覤。此次来化州军中司马韩亮清随同杨怀武前来探亲,力邀他到文进县韩府品酒,杨怀武和韩亮清交情深厚,每年韩府出酒时都会派人送十车给他,此次前来查看驻地,韩亮清先行回了家,杨怀武听出他话中有话,有好处当然不能放过,一个时辰后,杨怀武来到了韩府门前。
    韩元实带着儿孙出迎,从那块“忠义满门”的匾额下进入大堂,分宾主落坐。韩元实笑道:“少帅能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老夫不善客套,来人,端上美酒。”
    鲜红的葡萄酒盛放在琉璃盏中,闪着宝石般的光芒,散发着芳香的气味,杨怀武哈哈笑道:“韩老真是快人快语,本将喜欢,来,干。”
    举杯痛饮,一盏葡萄酒重有二两,被杨怀武一口饮尽。韩元实赞道:“痛快,少帅好酒量,老夫佩服,请再饮一杯。”
    两盏酒入肚,杨怀武觉得有些头晕,拿起旁边的牛肉干撕咬。对面陪坐的老者笑嬉嬉地站起身施礼道:“少侯爷,老朽罗士明忝为威远镖局的总镖头,今日得见少侯爷,实乃三分有幸,老朽敬小侯爷一杯。”
    罗士明举杯饮尽,却见杨怀武如同未曾听见,顾自撕咬着手中牛肉干,根本没有答理他。罗士明尴尬地举着杯站在那,韩元实暗皱眉,这个杨少帅傲不知礼,看似不给罗士明面子,其实连自己的面子也拂了。
    韩亮清干笑着起身道:“少帅,罗老爷子是家父的生死之交,他老人家更是西北武林的顶尖高手,仰慕少帅父子的威名,特地来向少帅问好。”
    杨怀武丢了手中的牛肉干,举起酒杯浅饮了一口放下,道了声,“罢了,且坐。”
    罗士明年老成精,微笑地放下酒杯,弯腰从椅子边拿起个二尺高的红漆楠箱,笑道:“老朽得知少帅要来,特地带了件小礼物献上,请少帅笑纳。”
    有亲兵上前接过,拿到杨怀武身边的茶几上打开,杨怀武的眼睛立时睁了滚圆,这是一块尺许高的羊脂美玉,巧匠雕琢成一个威猛的执戈将军,脚踏磐石,安稳如山。羊脂美玉杨怀武见过不少,知道金银有价玉无价,鸡卵大小的美玉都要数百上千两银子,这块美玉尺许高,径长半尺,光玉石都不止五万两银子,何况雕成的武将栩栩如生,腰间的佩刀巧妙地利用了玉石原本的黄色,更是生动无比,这是件无价之宝。
    “好东西”,杨怀武挥手让亲兵收好,端起杯子对着罗士明道:“罗老,多谢了,这杯酒我敬你,以表谢意。”
    等酒饮尽,杨怀武道:“本将是个直性子,罗老有什么话不妨明言,能做到的本将绝不推辞。”
    要谈正事,韩元实挥手让伺候的仆人退下,杨怀武在韩亮清的示意下,让身边的亲兵也退出大厅,屋内只剩下韩元实父子,杨怀武和罗士明四人。
    罗士明道:“既然少帅要听爽快话,老朽便直话直说,听闻安西都护府要移镇化州,老朽有意将威武镖局的生意托敝在少帅名下,每年愿意付给少帅一成的红利,不知少帅是否有意?”
    韩亮清坐在杨怀武身边,低低的声音介绍道:“威武镖局是西北六州首屈一指的大镖行,主要经营西域的商队护送,每年的红利约有六十七万两,少帅,我给你介绍的这门生意不错吧。”
    杨怀武神情不动,淡淡地道:“威武镖局的威名本将听说过,在西北武林立足近五十年,怎么要把生意托敝到本将名下,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罗士明叹道:“不错,威武镖局在西北算是有点名声,武林同道也给老朽薄面,前些年倒也过得下去。只是江刺史到任化州后,他老家德州的振威镖局借势在化州立足,有江刺史在背后撑腰,振威镖局抢去了不少生意,如今更是有意插足西域商路的护卫,老朽怕再这样下去,不用十年威武镖局就要关门歇业了。”
    杨怀武拈了块牛肉干,在手中转着,不置可否地道:“罗老的武功高明,听闻几个徒弟也是高手,怎么可能争不过新来的振威镖局?”
    罗士明苦笑道:“正常生意竞争老朽并不怕那振威镖局,只是那些商队得知振威镖局与江刺史亲厚,纷纷把护卫的生意交给振威镖局,企图讨江刺史的欢心,面对此情,老朽就算武功再高也无能为力。”
    “如此说来,罗老是想借助安西都护府的声望为你撑腰,让那些商贩不敢轻易改变主意了。”杨怀武笑道:“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本将不要什么一成的红利,一口价,每年十万两,我保你威武镖局不受振威镖局的胁迫。”
    杨怀武底气十足,虽然安西都护府不再插手地方政务,但父帅是安西大都督,正三品的高官,与六部九卿的官阶持平,江安义不过是正四品下的刺史,官阶声望甚至圣眷都不如,更何况十六万重兵在手,化州谁敢不听命令,一个剿匪任你再大的世家也要烟消云散。威武镖局只要把风声传出去,那些见风使舵的商贩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好,就依少侯爷,一年十万两。”罗士明咬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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