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空空如也,除了正中摆着一件像四方桌样的物什,两旁连坐的椅子都没有。那张木桌长宽约有丈许,中间凹凸不平,花花绿绿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大帅王克明背着双手,目光落在这东西上面,东面临窗处,军中参议江安义含笑而立。
    “呀”,随同祝谨峰前来议事的曹景涵失声惊叫,近乎失仪地推开身前的苗铁山,抢在桌旁俯身细看,又惊又喜地喃喃自语道:“这莫不是马伏远当年所制的沙盘,天啊,沙盘图居然得以重见。”
    曹景涵是祝谨峰的谋主,挂着军中长史(从四品下)的官阶,大帅召主要将领议事他自然跟在身边,不光是祝谨峰,苗铁山的谋士范长生、齐新文的谋臣赵庆节都会跟随主帅出席重大的军事会议,这是军中常规。
    “这、这、这是北漠地型图。”曹景涵情不自禁地伸手要去触摸突起的山坡,猛然间想起“聚米为山谷”的说法,自己伸手去摸岂不乱了沙盘图。
    “呵呵,曹公是兵法大家,见猎心喜情有可原。”王克明见曹景涵缩回手,笑道:“不过这沙盘经过改良,不再是聚米而成,偶然触碰是无妨的。”
    曹景涵自失地笑了笑,随即小心地用手轻按在边缘之上试了试,道:“这像是用粘土制成,这些绿色是刷的漆,道路河流是纸?不对是布条,还有这些城池、营寨,有了这沙盘图,整个漠北当真如在眼中。”
    苗铁山等人也挤到了沙盘边,都是知兵之人,立时明白沙盘的重要性。章尚徒首先找到拉额纳山谷,看到色鲁格河的位置,叹道:“色鲁格河刚好在驻地的空档间,我要是在出征前看到这沙盘图定不会让巴岱残部溜走。”
    王克明道:“这沙盘刚军中参议江安义新近研制而成,有了此物,我军对战漠人胜算大增。今日召集各位前来,是研究一下重新布防,天子马上就要驾临镇北城,咱们的大营该往前移了。”
    众人的目光看向江安义,军中参议之职有如鸡肋,没想到这位状元郎来到军中不过月余,居然就复原出了沙盘图,当年魏武帝曾感叹过,谁要能重现沙盘图功可封侯,虽然时过境迁已然改朝换代,但江安义凭此沙盘图爵位晋升应该不难。江安义而立刚过,去年因元华江查案已被晋为男爵,这次极有可能封为伯爵,如果在征战中立下功劳,书生封侯怕要成为美谈。
    江安义微笑拱手,回礼那些送来的和善笑意,这些笑容各怀心事,但至少表示了军营对江安义的接纳。有了沙盘图,对漠作战能知地利,能够挽救数以万计的将士性命,这些军中将领自是感激。
    祝谨峰有些悔意,原本他和江安义结成盟友,却因立下大功后有些忘乎所以,慢待了江安义,甚至让江安义被人假传帅令遭到劫杀,如今怨隙已成再难修补,看了一眼如痴如醉的曹叔,缓和关系就靠他了。
    苗铁山与江安义有些小隙,当年黄沙关廖建辉冒功被江安义揭出,苗铁山因维护廖建辉被天子斥责罚俸一年,对江安义自然没有好感,在苗铁山眼中,江安义不过是有些运气的愣小子,投了天子的所好得以发迹。而这个失传的沙盘图让苗铁山对江安义刮目相看,看来此子崛起并非单靠运气,自己不妨寻机交好。
    沙盘图上清楚地标明着眼下郑军的布防,以镇北城为中心、苗铁山和齐新文大营为犄角,祝谨峰所部为后寨,形成三角型的阵势。王克明眉头轻皱,指着镇北城道:“万岁驻跸镇北城,防御阵线至少前移六十里,要确保万岁安全,镇北城方圆百里都要有军队驻守,防止漠人偷袭。”
    说心底话,王克明对天子亲征十分反感,除了能鼓舞士气外,天子亲征得不偿失。身为大帅,他要分兵保护天子的安全,用兵还要受到天子的制肘,还要预防各种意外的发生,十分力气也只能使出六七分。屋中的众将心思是一样的,带兵打仗最怕胡乱指挥,何况指挥的人是天子,胜了是天子指挥得力,败了则要加重处罚,众人免不了放不开手腿。
    肚中的埋怨谁也不会说出来,众人围着沙盘热烈地讨论起来,都是宿将,有沙盘在哪里适合安营扎寨驻防一目了然,很快以镇北城为中心,依托地势摆出各种不同的阵势。从一字长蛇到十面埋伏,各种花样名目的阵法被拿出来玩耍个够,江安义在一旁暗暗发笑,这些手握千军万马的宿将们童心未泯,得了沙盘这样的玩具忍不住发发少年狂。
    一个时辰过去了,众人还在热火朝天地争论,王克明清咳一声道:“各种阵图各有优缺,本帅以为首先要以镇北城为中心,四面皆有防御,方能护佑万岁爷的安全;其次大营要依据地型,不宜布设过细,要不然力量分散容易被漠人所乘。”
    主帅定下基调,发散性的思维立时集中起来,很快确定了五瓣梅花阵,花蕊是镇北城,三瓣在城前,两瓣在城后,十余组三千人一组的轻骑为花丝,机动游弋。五处大营加上镇北城共分为六部,前面三瓣分别由祝谨峰、苗铁山和齐新文执掌,后面两处分归了右卫大将军庞庆中和右武卫大将军张源官(韦义深之婿,韦祐成的姑父)。
    工匠们迅速地按照军中司马的要求重新布置好沙盘图,众人又议论一番小做调整,郑军的驻防布署图便成型了。王克复指着沙盘图道这:“镇北大营目前有七十六万大军,其中轻骑二十二万,重骑两万,另有漠人归降轻骑约六万,其余都是步兵。”
    众人肃立,知道大帅要根据新的布局调整兵马,手中兵马多少、优劣关系到以后的战功,五个主将都竖起耳朵静听。
    “城前三寨是迎击漠人的关键,各寨拥兵十五万,其中轻骑五万,重骑五千,每寨配一万五千漠人降骑为先锋。”苗铁山三人露出喜色,与漠人作战,主要靠的是轻骑和重骑,他们三人将轻骑和重骑分去大半,自然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庞庆中和张源官的脸却拉了下来,此厚彼薄,他们两人自然分不到什么轻骑和重骑。
    果然,王克明指着后两寨看着两人道:“庞将军、张将军,后寨以稳守为重,配兵十二万,其中轻骑轻骑三万,重骑二千,漠骑八千。”
    庞庆中和张源官的脸色好看了些,后寨比不上前三寨直接与漠骑接触,大帅这番布置下来自家兵力也还算雄厚,比起镇北城中军强出不少。七十六万大军,镇北城只留下七万,而且只有轻骑一万,重骑一千,其余都是步兵,王大帅这番布置显然是不想与众人争功。
    “诸位打得好,镇北城自然安如磐石,本帅希望镇北城能看不到一个漠骑。”王克明看似轻松地挥了挥手道:“昨天接到圣旨,万岁已经出了百胜关,再有五六天就会来到镇北城,诸位按照刚才的布署,各自领兵安营扎寨,等候圣驾到来。”
    站在城楼上目送大军开拔,旌旗蔽空、烟尘滚滚,镇北城似乎都在大军的脚步中颤动。东北方向齐新文所部,弟弟安勇就在其中,大军如蚁根本看不见弟弟的身影,江安义有些惆怅,心中说不清滋味,那滚滚的征尘仿如郁积在心头。
    王克明感觉到江安义的沉郁,以为他是因为不能到沙场杀敌而郁闷,笑着安慰道:“安义,你是军中参议,用智不用力,运筹帷握决胜千里,做个功人总比功狗强吧。”
    四月的春风开始吹拂漠北大地,从镇北城的城墙上望去草原已经露出淡淡的绿意,严寒挡不住春天的脚步,漠北草原正从沉睡中醒来。大军行过之后草原一片狼藉,江安义沉默地注视着大军远去的身影,但愿此战之后千年之忧解去,草原再无战事之扰。
    四月初六,天子御驾距离镇北城一百二十里,王克明正与礼部侍郎邓怀肃商量接驾事宜,军情司送来急报,六十万漠骑南下,直逼漠北城。紧接着苗铁山、齐新文、祝谨峰都派来送来军情,百里之外出现大量漠骑,大战一触即发。
    军情紧急,王克明再无心安排接驾之事,拿着军情起身就要前去放置沙盘图的偏院,邓怀肃急了,起身拦住王克明道:“国公爷,下官知道军情火急耽误不得,可是迎接圣驾同样是大事,您要是没空也得指派一人负责此事。”
    王克明站住脚,想了想道:“江安义如何?”
    邓怀肃笑道:“善。”
    他与江安义同为泽党,两人关系不错,于公于私江安义都会大力帮忙。而且江安义曾任过礼部员外郎,了解大驾卤簿的礼仪,集警卫、仪仗、鼓乐、迎候等诸多事宜为一体,这个人选邓怀肃很满意。
    四月初八,大帅王克明率领镇北城的大小官员南门外十里接驾,吹吹打打金鼓声中,天子驾临镇北城行宫。众人跪倒山呼万岁之时,镇北城北面五十里苗铁山营寨,昆波率领的二十万漠骑已经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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