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城两市,东市经营四方奇珍,西市贩卖日常所需。
    西市占地两坊,将近三千亩,井字型的街道将西市分成九大块,无数小街巷再将九大块分割成细碎的方块,这里有商家四万,经营着衣、食、住、行、药等日常用品,虽然及不上东市“四方珍奇,皆所积集”,但繁华却超过东市,是平常百姓不可或缺之所,被称为“金市”。
    大郑与周边各国通商,北漠、西域以及南洋诸国商人多在西市或附近坊市侨居,贩卖各自国家的特产,然后再将郑国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物运送回国,一来一往获利甚多。不少外商暴富,喜欢郑国的繁华,索性在郑国买房置产长住下来,有的甚至成为了郑国人,让子孙后代读书科举,成为郑国官员。
    东、西市四面有围墙,围墙四面各有两个门,在西北门不远处有间经营皮毛的店铺,东西向,面阔三丈,进深三层,两面皆与街道毗连。一行车队在皮货店的后门停下,店老板袁大福带着四个伙计已经等在那里,车上装载着成捆的皮毛,有牛羊皮、狼皮、熊皮、狐皮。
    化名蒙多的卡律从马车上下来,与路过的街坊四邻熟络地打着招呼,他常年在郑国与漠国之间奔走,这家皮货店其实是他在永昌城的据点,店老板和伙计其实都是漠人。郑国北征以来,卡律一年多没有来永昌城,如今盟约初定,双国之间的商队开始往来,卡律便带着一队商队来永昌打探消息。
    秘室内,袁大福把京城最近关于江安义的争论源源本本地陈说了一遍,卡律笑道:“渠先生的计策生效了,眼下永昌城风雨欲来,不妨再添上一把火。郑人对盟约不满,但尚不清楚盟约的内容,你派人暗中将盟约内容透露出去,鼓动郑国百姓不满。现在郑人边关的兵马大减,只要郑人胆敢撕毁盟约,利漫汗的数十万大军就有理由南下,到时候让郑人用更多的好处来换和平。”
    东市,一家经营西域珠宝的商铺,比起皮货店这家珠宝店的门面阔气了许多,两层高的门面雕梁画栋,飞檐之下高挑着两串大红灯笼,高高飘扬的幌子上三个“宝慧光”三个金字,神气十足。店铺前停放着不少香车宝马,往来的人衣着华贵,多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大门旁还有道侧门,专门接待女子,里面的伙计也是皮肤白晰的胡娘。
    宝慧光的老板赫古德是休梨国人,在永昌城呆了二十四年,是地道的郑国通。二楼的茶室内四个高鼻凹眼的西域人围坐品茗,谈论的话题也是江安义一事。赫古德道:“这个江安义在化州设边市,运进郑国的货物被先收了一次税,东市要交的税也不能少,听说郑国朝庭准备对珠宝、香水等行业再多增一倍的税,这生意没法做下去了。”
    他对面坐着香料行的掌柜穆沙尔,抹着下巴上浓密的胡须道:“老兄,你楼下人来人往,每天日进斗金,再贵郑国那些有钱的人也会给你送钱来,税收得高货卖得贵,你怕什么?眼下化州在打仗,货物运不进来,只能从青州冒险穿沙海,我年初运的香料遇到沙暴,折损了三成,还损了十几个伙计,才真的支撑不下去了。”
    赫古德道:“江安义在化州做刺史的时候,虽然收了税但货物很安全,以前化州境内强匪横行,光请镖师护卫的银两就抵得上两倍的税银了,说起来我宁愿多交点税,可惜这位江大人再也回不了化州做刺史了。”
    左侧坐着壮汉是胡姬酒肆的沙居多,取了个郑人名字叫沙罗,西域联军入侵化州对他的影响不大,西域姑娘歌舞侍酒的胡姬酒肆受到前来应试举子们的热捧,“笑入胡姬酒肆中”,每日歌舞到闭坊时分。
    沙居多对外称他是田韦人,其实他是戎弥国的密探,利用酒肆方便收集着郑国的情报。这几日京中的风潮沙居多看在眼中,他的酒肆时常有举子们争论,甚至有的时候从争论变成大打出手。前日沙居多收到密信,要他想办法在郑漠盟约的事情上做做文章,利用江安义事件制造谣言,说郑皇为掩失败,有意将过错推给臣子,江安义便是其中一只替罪羊。
    郑国国内大乱,无心过问化州战事,联军才有可能夺取更多的战利品,沙居多摩挲着下巴,盘算着该怎样散布谣言。
    …………
    石重伟一脸疲惫,京中风潮越闹越大,从最初江安义与廖建辉相争,到郑漠盟约泄露,百姓对赔偿漠国财物极为不满,铜匦之中塞满了对朝庭不满的疏文,最近又冒出天子为掩征漠失败,有意将过错推给臣下,江安义入狱不过是替罪羊。龙卫和暗卫出动,抓了不少漠国和西域的细作,楚安王也不敢再火中取栗,京中情形诡异地安静下来,石重伟让大理寺暂缓审讯,对江安义和廖建辉严加看管,不准与人接触,等待天子决断。
    正月二十九日,天子的病情总算有所好转,石重伟接到王皇后派人送来的信息,连忙动身赶往雁山别苑。石方真颧骨突出,瘦得厉害,两只眼睛恢复了神采,拥坐在软榻之上。
    多日未见儿子,石方真微笑道:“伟儿,朕这些日子身体不适,朝中之事皆由你处置,我听你母后说,京中安稳,百官敬业,百姓太平,朕甚喜,朕在你这么大时可不如你。”
    石重伟心中生出不安,王皇后将他夸得厉害,这京中乱局如何开口向父皇说。王皇后在一旁笑道:“伟儿监国以来,不敢有丝毫怠慢,每日亥末才睡、卯初便起,勤于王事,马相和几位尚书大人都夸他有陛下之风。”
    石方真欣慰地点点头,道:“伟儿勤政也要注意身体,每日抽时间练练弓马,身体壮才是根本。咳咳,不要像朕五十几岁就卧病在床。”
    石重伟见父皇眼中黯然,连忙宽慰道:“父皇素来身体强壮,不过是偶有不适,定能安然无恙。有人献给儿臣几匹好马,等父皇身体康复之后,儿臣还要和父皇一起是秋狩呢。”
    石方真叹道:“朕一直忙着北征,这几年都未曾秋狩了,若是朕身体恢复,今年便前去秋狩一番,看看伟儿的骑射练得如何了。朕老了,平定漠人王庭怕是要看伟儿你的了。”
    王皇后见天子触动伤心事,忙笑道:“往年秋狩臣妾都在宫中等候,今年万岁可要带臣妾一同前往。臣妾虽然拉不开弓箭,但却可以为万岁和皇儿喝声彩。”
    一家人说说笑笑,半个时辰很快过去,石方真有些疲倦,王皇后冲儿子使了个眼色,笑道:“伟儿,你不是说有事向父皇启奏吗?”
    石方真靠在软枕之上,微闭着双眼道:“朕多日不理朝政,京中有何要事?”
    石重伟硬着头皮道:“父皇,京中热议军情司举告江安义通漠一案,齐大帅将江安义送到大理寺待审,廖建辉到堂举告江安义三大罪状,听审的举子被廖建辉脱衣展伤所激愤,聚众到朱雀门叩阙上疏……”
    越往下听,石方真的脸色越阴沉,石重伟吱唔着不敢再往下说。石方真怒道:“江安义通漠,此等小儿都知道不可能的事你怎么不及时决断,非要等到闹到沸沸扬扬才来奏朕,孔省、马遂真干什么吃的,他们就是这样辅佐你的?熊执仁呢,他怎么不劝你?”
    石方真说着激动起来,脸色露出潮红,开始咳嗽,吓得王皇后和刘维国连声道:“万岁休怒,万岁休怒。”
    石重伟委屈地道:“儿臣当即要放江安义出狱,可是二弟坚持国法不可违、要大理寺审讯江安义,孔相也认为既然已经将江安义押在大理寺,那就索性依照朝庭律法光明正大地审讯,给天下人一个明白,以示公正无私。”
    对于两个儿子间的那点争斗石方真洞若观火,甚至有意无意地默许纵容,而此刻石方真却感到无力,从石重伟含含糊糊的话语中他听出两人之间的角力,而江安义一案则是他们角力的对象。
    王皇后熟知石方真的脾性,天子一个细微的动作她也能体查出心情,发觉丈夫对儿子的表现不满,王皇后忙道:“万岁有所不知,伟儿这段时日因为江安义一案常来雁山别苑,可是万岁身体欠佳臣妾便让他回去等消息,说起来都是臣妾耽误了时间。臣妾听伟儿提过,朝臣们莫衷一词,楚安王与黄平咄咄逼人,暗地里操纵举子闹事,京中生乱实是有因,怪不得伟儿。”
    王皇后替儿子解说了一番,顺手给楚安王上了点眼药,石方真疲惫地闭上眼,轻声道:“朕累了,要休息了,伟儿你先回去吧,朕会下旨处理此事。”
    等王皇后送石重伟出去,石方真睁开眼道:“刘维国,召冯忠来见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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