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安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什么破绽,便看着林言犹豫了一下,道:“这么说来,倒是本王多虑了,只是本王觉着,总是有哪里不对,依本王的意思,林将军还是少与那方家接触的好,不过若是林将军觉得那方家可结交,本王也不会意见。”
    话是这么说,可谢景安脸上却是不赞同的神情,甚至盯着林言的眼神,也比方才锐利两分。
    林言原本听了谢景安的话还不太高兴,一见他的神情,这点情绪顿时烟消云散,越发觉得耳朵发烫,坐也坐不稳了,垂下眼睑低声道:“末将身为殿下麾下属官,自然以殿下马首是瞻,再者这方家末将本就不欲相识,自然也没有结交一说。”
    “那就好。”谢景安一下高兴起来,拉着林言开始说起新年夜的事。
    这个时代也是有大年三十的,谢景安穿越前孤家寡人,没尝过热闹的滋味,穿越后自然想好好热闹一番,便将自己的打算说了,说着说着又想起了什么,精神一震,看着林言道:“本王记着,你在率兵北上剿匪前曾答应过,要在你们功成归来后亲设宴席宴请的,只是赵队正受了重伤,本王又事务缠身不得空,现下暂且算是空闲了,再者又是过年,干脆就将那些军士一起请到王府如何?就是不知赵队正的伤势如何了。”
    林言自然记得此事,不止他记得,他麾下那些军士更是记得清楚,每隔几日他回府衙时总是听到有人在私底下谈论,说着殿下怎么还不宴请他们,是不是忘记了。
    林言自然知晓哪有那么多巧合,必然是说给他听的,只是他身为属官,也不好在谢景安面前提起此事,只是他向来言出必行,既答应了属下,就没有不做数的道理。
    他这几日见谢景安的确不太忙,正思索着如何不经意的提醒一下,就听谢景安自己说了出来,心下一喜,双目越发炯炯有神,“赵队正得了殿下府中的医官医治,已然好了许多,没什么大碍,只是要好生将养着,不能动武,吃食上也有好些要忌口的。”
    那意思就是可以参加宴席了,谢景安心领神会,点点头道:“那无妨,本王让膳房做几个清淡赵队正可食用的菜就是,不过这样一来,花厅小了些,在院子里倒是摆的下,但天寒地冻的,只怕要冻坏了身子,看来本王还得着人搭个暖棚出来,还有几日的时间,倒也来得及。”
    暖棚就是木料搭个架子固定,再着油纸糊了挡风,里头多搁些炭盆,虽不算太暖和,但也不至于太冷,谢景安心里盘算了一番,觉得可行,便将秦总管唤了来,将这事情吩咐了下去。
    第120章 过年
    顺王要在新年夜宴请他们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巡城卫, 这几日巡城卫的军士格外兴致高昂, 就连走路的姿势也虎虎生风, 抬头挺胸, 恨不得将这个消息刻在脑门上, 生怕别人不知晓一般。
    就连徐队正这个格外沉默寡言的八尺大汉也兴奋了好几日, 甚至在有一日林言回府衙带着属下操练时扭扭捏捏的将林言拉到一边,漆黑的脸颊带着可疑的绯红,期期艾艾的看着林言直到他不耐烦, 才有些不好意思道:“将军,咱们这些兄弟中, 数您最熟知殿下, 可知晓殿下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吗?”
    林言没想到徐队正扭捏了半天,就问出这么个问题, 险些绷不住面皮露出一个扭曲的表情, 好在他擅长控制自己,硬生生忍住了, 沉默了半晌, 道:“殿下随和,对于身外之物不是很在意, 你们依着规矩, 看着穿就是。”
    “这样……不太好吧, ”徐队正看着林言,为难道:“属下头一回参加这样的宴席,若是装扮不好, 殿下看着不高兴可怎生是好,将军不是与殿下身边的扈从管事十分熟识吗?不如问问?属下在将军麾下办差,也代表着将军的脸面,怎好在殿下面前失仪?”
    徐队正一脸正气凛然,听的林言却大皱眉头,这个满脸络腮胡的粗糙汉子什么毛病?北上剿匪时将匪寇脑袋剁下来眼睛眨都不眨,如今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他不过是参加殿下的宴席吃顿饭,又不是相人家,管什么衣裳殿下喜不喜欢?
    林言这么想着,看徐队正的脸色就有点不善,正要说什么,在屋后头躲了好一阵的其他几个队正忽的跳出来,团团将林言围在一起,七嘴八舌的问:“是啊是啊,咱们兄弟可是将军的人,怎能给将军丢人,将军快说说吧,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属下前几日才在白杏胡同口的布料店里订了两套衣裳,圆领宽袖的袍子,靛蓝色的,据说穿着沉稳大气,还有文人的风范,将军觉得可行?”
    林言听在耳中,转头看着眼前虎背熊腰,比其他人大了一圈还多的大汉,陷入了迷之沉默。
    其他队正也听着笑起来,推搡着他哈哈笑道:“就你?胳膊比那些文官的腿还粗,就是拿着人,再将衣服撑破了,既给将军丢人,还白白花钱,依兄弟看你还是把衣裳退了吧,咱赚些俸禄不容易,可别胡乱糟蹋了。”
    “就是就是,回头再让嫂子训一顿,你说你图啥?”
    几个队正三言两语,说的那虎背熊腰的队正羞恼不已,却碍着林言在不敢动手,只睁大了铜铃般的眼睛,期待的看着自己英明神武的将军。
    林言从前被这种眼神看着,只觉得被满心信任,心底暖烘烘的,现下却如芒在背,恨不得扭头就走,捂着额头努力平息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平静的道:“咱们是武人,就别学那些文人了,平日里穿什么那日就穿什么,殿下看重的是你们的本事,你们的忠心,并不在意你们穿什么。”
    巡城卫这一幕,发生在莫州好几处宅子里,就连刘府也是如此。
    刘主薄从工坊巡视完回城,已是日落时分,这个时辰差不多该开晚膳了,刘主薄洗漱完换过衣裳去花厅用饭,却不想花厅空无一人,只有几个下人进进出出的忙活。
    这是从前没有的,刘主薄顿时一皱眉头,问下人,“夫人和小姐呢?”
    那下人垂着头,老老实实道:“回老爷,前几日夫人定的衣裳送来了,正在房中试穿呢,还定了好几套首饰,说是要挑一套最得体的,好在去王府赴宴那日穿。”
    刘主薄一听什么衣裳首饰就觉得头痛,挥挥手打发下人下去,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在花厅用了晚膳,才背着手往主院去了。
    刘主薄到时刘夫人并刘姑娘正欣赏着谢景安送去的那两套首饰,眼睛里异彩连连,却遗憾的道:“这首饰太贵重了,你和为娘也没有可配的衣裳,就先登了册子收在库里吧,待暖和了娘让管事的去扬州买几匹好料子做几件时新的衣裳,你再戴不迟。”
    刘姑娘虽还小,却是十一二了,正是爱美的年纪,闻言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好几眼,才将红漆雕花的盒子合起来,摇摇头细声细气的道:“女儿还小,这般贵重的头面,还是先收着吧,待女儿大些再戴不迟,再者女儿成日待在家中,也不去旁人家做客,在自己家里戴这么贵重的头面,叫人看见了要笑话的。”
    “你这孩子,”刘夫人笑道:“是在埋怨娘不让你出门呢,只是你爹眼下事务繁忙,就是想与你结交也没几个真心的,倒是林姑娘可堪结交,只是她也忙的紧,只怕没工夫招待你。”
    刘姑娘勉强笑了一下,神色却有些郁郁,显然在家里憋闷的狠了,刘夫人叹气一声,正要再劝几句,刘主薄却踏进房里,含笑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呢?为了试衣裳,连饭都不吃了?”
    刘夫人笑着道:“还不是殿下送来的首饰闹的,我想着,这么贵重的首饰,总要配合适的衣裳才行,只是咱们从长安来时带的料子不多,莫州又买不着好的,挑来挑去也挑不着相配的。”
    刘主薄在刘夫人身上看了两眼,道:“这套不就很好?殿下性情温和,只要收拾齐整,并不会因一件衣裳就对你看轻,依我看,你就穿这身去吧,再戴殿下送你的那套头面,芸儿也是一样,殿下既然赐下来,就是让你们戴的,没的装进盒子里蒙尘。”
    刘夫人迟疑道:“这……怕是不合适吧。”
    刘夫人话没说完,就被刘主薄打断,“有什么不合适的。”说着又看向刘姑娘,沉吟了片刻,道:“芸儿在莫州无甚能来往的女眷,倒是孤单了些,依我看,不如请个品性好的女先生,我倒不指望她能有多少才学,只要明些事理就好,毕竟在殿下眼中,女儿家可不比男儿差,林将军的妹妹林姑娘不也为殿下办差吗?我可不想有朝一日,让殿下知晓芸儿只会女红针线。”
    刘主薄倒不是想女儿同林姑娘一般,只是不想让殿下觉得他迂腐罢了。
    刘姑娘自然不知晓自己父亲的心思,闻言激动万分,高兴的再三向父亲道谢,心里想着,这顺王殿下真是与其他殿下不一样,至少其他殿下麾下可没有女子办差,有了一个林姑娘,是不是代表着,她也行?凭自己的本事办差,而不是像她几个表姐堂姐一样,每日都为了打理内宅伺候丈夫公婆发愁,她可是亲眼见了,自从堂姐表姐妹们成了亲,眼中就再也没有从前的欢喜了。
    随着众人的期盼,新年很快就到了,这一日谢景安起的及早,乐呵呵的看着崔同带着下人换灯笼,谢景安在莫州的王府虽不如长安的宽敞气派,但却也收拾的极为干净,装扮的喜气洋洋。
    从巳时起王府里就开始准备晚上的宴席,暖棚昨日晚上才将将搭好,糊上油纸,又连着烧了一晚上的炭盆,暖棚里虽不如烧着火墙的花厅暖和,却也不算寒冷。
    膳房也早早将晚上的席面准备上了,各个摩拳擦掌,就等着大展身手。
    到申时,就有谢景安的属官带着家眷逐渐进了王府,谢景安暂时没露面,而是林言作陪,一直等到酉时宴席差不多要开了,谢景安才穿着常服进了花厅。
    谢景安特意没有穿亲王服,就是为了拉近距离感,他只想热热闹闹过个年,可不想看底下的人战战兢兢。
    跟在谢景安身后的崔同姜铮也换上了簇新的衣裳,尤其崔同,捧着一个硕大的红漆托盘,托盘上堆满了锦囊,旁人一看就知道是做什么用的,顿时笑起来。
    林言除了私底下与谢景安相谈时一向沉默寡言,刘主薄作为谢景安文官里头号心腹,第一个跳出来,笑着对谢景安作了个揖,“殿下新年好啊,这么多锦囊,可是殿下为我等准备的?那微臣可就沾沾殿下的福气,来年为殿下办差越发顺遂了。”
    刘主薄现下是越发会说话了,若非他还是有些直言直语,谢景安几乎忘记了他从前耿介的模样,闻言笑意盈盈的指着他道:“刘主薄是越发能言善道了,那本王可就记着你这句,若是你日后你给本王办差办砸了,看本王怎么跟你算账。”
    众人皆知晓谢景安如此说是在打趣,倒也没有吃惊,反倒哄笑起来,刘主薄连连作揖向谢景安保证,其他属官也乘着这个机会,纷纷向谢景安表忠心。
    看着一张张发自肺腑的笑脸,谢景安亦笑的开怀,又有些恍惚,虽是穿越小半年的时日了,可谢景安有时总有一种不真实感,仿佛自己做的一场梦一样,不知什么时候醒来,还是自己那间小破出租屋。
    这么想着,谢景安下意识的看向林言,林言此时也正看着他,对上他眼神时怔了一下,半晌才眼角一翘,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谢景安看着那双异常漂亮的眼睛,只觉得心一下安定了,也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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