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次骗颌曷守军开门,夺回檀平关,林言等人可谓是准备良久,尤其是跟着他一起来的徐队正,被颌曷话折磨了好几个日夜,从出发起就摩拳擦掌,恨不能多杀几个颌曷人一报被他们怄口语言折磨的仇。
    匆匆填饱肚子,林言让其他人原地休息,自己用望远镜观察着数百米外檀平关上的颌曷守军,静等黑夜的来临。
    此时已是四月天气,天比从前黑的晚了些,再者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决定深夜再行动,是以这一等等了足足五六个时辰,等的徐队正觉得自己都快生锈了,浑身又酸又麻,林言才沉声道了一句,“准备。”
    这两个字对众人来说真是如闻天音,林言话音落下,他们便迫不及待的从藏身之处跳出来,随意整理了一下身上穿着的颌曷服饰,又从离众人不远处将掳来的颌曷骏马牵出来,一边在心里慢慢重复着临时突击学来的颌曷话,一边有些担心的道:“将军,这颌曷话也太难说了,咱们又只学了几天,当真能骗过那些颌曷守军吗?”
    林言个子不算矮小,但身形单薄了些,为了能显得壮实些,在颌曷的衣裳里特意多穿了几件,脸上也黏了好些乱糟糟的胡须,配上冰冷肃杀的眼神,乍一看倒不容易被识破。
    林言也整理着自己身上的颌曷衣裳,淡淡道:“又不是要你们说多少句,一会儿陈武自会按着咱们得计划与颌曷守军对话,你们到时只要跟着附和就是。”
    陈武是平州的一名守军,他的父母兄弟姐妹在当年那场颌曷大战中惨死或是被俘虏,宋良夺回平州后,就自愿加入了平州守军,为了报仇,他极力了解着颌曷的一切,甚至为此学了颌曷语,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混到颌曷里去里应外合,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林言通过宋良推荐找到他时他整个人兴奋极了,不用林言劝说就直接答应下来,而后就一直教着众人颌曷语。
    只可惜这颌曷语对众人来说实在太难,除了林言学了几句勉强像点样,其他都说的乌七八糟,徐队正甚至为此咬破了舌头,若不是想着能夺回檀平关立下大功,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听了林言的话,徐队正的担心顿时去了不少,转而重重的在人高马大的陈武身上拍了两下,大咧咧道:“那一切就拜托陈武兄弟了,等这场仗赢了,我请你喝酒,不醉不归。”
    其他人听到徐队正要请喝醉,都跟着起哄起来,好在他们还知道压低声音,又有茂密的树林挡着,倒也不担心会传到颌曷那里去。
    一会儿将有一场硬仗,谁也不知道这些人里能有几个活下来,若是往常林言早就让他们噤声,可如今却带着丝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任他们打闹了一会儿,才一挥手,道:“等这场仗结束了,本将为你们庆功,现在都打起精神,一鼓作气夺下檀平关,争取多杀几个敌人。”
    林言话音落下,众人轰然应是,而后翻身上马,跟在林言身后,出了树林往檀平关的方向飞驰而去。
    有敌军来袭,城墙上留守的颌曷守军丝毫不知,此时是深夜,正是人一天里最容易困顿的时候,不用值守的颌曷兵将早就睡下了,就是值守的也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也开始眯着眼打瞌睡。
    他们都是数年前或十数年前就被打发到这儿守城的,一开始他们觉得自己是被委以重任,日日神经紧绷,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可后来他们才知道,这个活计哪儿是什么重任,完全就是混日子的,日日吃的都是一样的饭食,看的都是一样的风景,唯一觉得新鲜的就是每年春秋两季大汗派兵南下劫掠时他们给大军开开城门,打赌这次劫掠回来会有多少战果。
    任何事情做时间久了都会觉得枯燥,更何况是十数年如一日?再者这十数年间也并未发生过周朝人打过来的事,如今颌曷大军更是倾巢而出,平州的守军守城都来不及,又哪会有什么胆子敢来偷袭,因此连带领头的颌曷人在内,都睡得无比安心。
    因为睡得太过踏实,被吵起来的时候难免有起床气,檀平关守军如今的领头人就是如此,他先是黑着脸发了一顿脾气,待清醒了点,才后知后觉前来禀报的人说了什么,愕然道:“你是说平州城被攻下了?大汗派了一队兵马来接替我们?好让我们也去平州城杀几个敌人劫掠些财物立些功?”
    领头人显然惊喜的过了头不太敢相信,直问了好几遍才逐渐冷静下来,沉吟了片刻道:“那前来接应的人呢?”
    禀报的颌曷人道:“还在城外,来了不少人,不足一千,也有几百,只是那些人好像不大愿意,一直在外面骂骂咧咧,还催促我们,说若是我们不愿意,他们就回去了,这会儿回去还能赶上个尾巴,抢上几个周朝人回去做奴隶。”
    听到禀报的颌曷人这样说,领头人心中的怀疑顿时去了几分,一边翻身爬起来,一边摆摆手笑着说:“他们本来能在平州杀人抢钱十分痛快,现在接了这么个差事,自然心里不高兴,本来我还以为这次大汗带兵南下我们又是没我们什么好处,如今看来,大汗倒还想着我们。”
    领头人越说越高兴,往外走的步子也越快越快,竟是有几分迫不及待,禀告的人也很高兴,只是又有几分担忧,犹豫了一会儿,道:“大汗南下打仗,每天肯定有很多事务要处理,怎么会记得这种小事,会不会是敌人假扮的?”
    禀报的人话音落下,领头人顿时一愣,沉思了片刻,又忽的哈哈笑起来,道:“我看你是待在这破城里太久了,太希望能有一场仗打,都糊涂了,大周朝人要是有这个胆子,咱们还能一守十几年,从前没有战事时不见他们打过来,如今大汗带着那么多勇士南下,他们保命都来不及,又哪有心思来打我们,大周朝可都是一群胆子比绵羊还小的家伙,你放心好了,这些人肯定不是大周朝派来的,一定是大汗攻破了平州,一时高兴,才让他们来替换我们的,我现在去城墙上看看,你快通知下去,让勇士们准备起来,我们也跟着大汗去平州城抢奴隶抢女人了。”
    第184章 穷途末路
    有领头人这番话, 禀报的颌曷人担心顿去, 连忙高兴的应了一声, 兴高采烈的一边小跑一边大呼小叫, 招呼着人赶紧聚集起来, 好一会儿跟领头人出城, 与那些人进行交换。
    虽是心里信了七八分,但领头人还是上到城墙看了一眼,檀平关的城墙极高, 再加上是深夜,人从上往下根本看不清楚, 他眯起眼睛看了半天, 也只看到隐隐约约的轮廓,不过那些人穿着他们颌曷的衣服, 骑的马也比大周朝的高大, 应当是他们颌曷人。
    领头人为以防万一,又扯着嗓子向下喊了几句:“你们是哪个部族的, 平州是昨天被攻破的吗?那平州的那个将军, 那个姓宋的将军死了还是被活捉了?”
    按理说清净的深夜,领头人又是扯着嗓子大喊, 他们应该听的很清楚, 但奈何他身边有个跑来跑去大呼小叫召集人集合的人, 林言凝神听才模模糊糊听见,转头对着陈武比了个手势,又将领头人的话重复了一遍, 而后就见陈武沉默了片刻后,同样扯着嗓子回道:“我们是坎钽尔部族的,平州前天下午被大汗攻破的,那个姓宋的将军已经死了,被部族的勇士乱刀砍死,大汗亲自剁下了他的头,说要给死去的勇士偿命。”
    坎钽尔是颌曷里的一个中等部族,虽实力不算强大,人也不是很多,但对大汗最忠心,领头人一听到这个部族,剩下的怀疑也彻底消除了,正要让人将城门打开,放他们进来,就见下面的人忽的骚动起来,仿佛是彻底等的不耐烦了一般,刚才那个声音又道:“你到底要不要交换,你不换我们就回去了,听说大周朝的一位王爷来了平州,只是在城破前逃走了,大汗正让人四处抓他,我们这会儿回去,说不定还能赶在其他勇士前面抓住那个周朝的王爷,这样我们可就立了大功,能多分些奴隶,说不定下次大汗攻城我还能在最前面,立更大的功。”
    说完这话,下面的人马竟真的准备掉头,像是完成了任务,打道回府一般,领头人顿时急了,满脑子想的都是立功,抢奴隶,哪还有什么怀疑,一边高声催促着城内的守军集合起来,一边朝下大喊了一声,匆匆下了城墙,翻身上马。
    此时人马还没有聚集全,但领头的人显然等不及了,催促着人将城门打开,一踢马腹,当先就冲了出去,他身后已经聚集起来的人同样兴奋异常,挥舞着武器,仿佛庆祝一般大声呼和着,也紧随着冲了城门。
    对于如此容易就骗得颌曷人打开城门并追了出来,徐队正等人皆有些意外,唯有林言好似早就料到一般,神色淡然,杀气四溢,暗暗握紧了武器,只等着颌曷人到跟前,好用尽全力砍杀一番,以报这些年被他们杀了那么多周朝百姓的愁。
    徐队正面上愕然着,手里也下意识的握紧了武器,只是到底有些匪夷所思,忍不住诧异的小声道:“这群颌曷人这么容易就开城门了?他们是守城守傻了吗?这么容易就上当?”
    徐队正怕疾驰出城的颌曷人听见,声音压的极低,林言也同样压低了声音,冷笑一声道:“他们不是守城守傻了,是觉得周朝的人没有这个胆量,不会敢来偷袭。”
    这个说法倒也合理,徐队正一脸恍然大悟,紧接着又怒不可竭,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几乎是咬着牙道:“那一会儿就让他们瞧瞧,大周朝是不是都是一群胆小鬼。”
    他们说话的功夫,城门里奔出来的颌曷守军也离他们不远了,人数不少,却并未有什么队形,整个队伍都松松散散的,领头的颌曷人骑马疾驰在最前面,离的越近,越能看到他们面上兴奋到扭曲的表情。
    同样离的越近,领头的人也越能看清楚对面那群人淡漠甚至带着仇恨的眼神。
    此时此刻,哪怕领头人再被兴奋冲昏了头脑也察觉到不对劲,他下意识的勒停马匹,警惕的要说些什么,只是还没等他一句完整的话说出来,就见对面的人一夹马腹转瞬间与他擦身而过,他才将武器抽出来,就觉得颈间一凉,有什么炽热的液体喷洒出来,他面上还保持着愕然的神色,就渐渐坠入黑暗里。
    随着林言的动作,一场大战彻底爆发,与此同时,平州的守城之战也越来越艰难。
    这是颌曷重新发动进攻的第二天了,大概是真抱着反正已经暴露了,干脆破罐子破摔的心,进攻的形势越来越激烈,甚至有数次被颌曷的大军攀上了城墙,平州的守军险之又险的杀回去,虽平州还在他们手中,但伤亡却日渐增加,就连谢景安身边的宿卫也上了城墙防守,若非谢景安身份贵重,武艺不佳,完全没继承到原主的好身手,他真恨不得自己也上去。
    又一次黑夜到来,与昨日不同,颌曷乘着夜色依旧与他们拼杀了近一个时辰,直到夜色渐深,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才不甘不愿的退回去。
    收到颌曷退兵的消息,谢景安迫不及待的去了城墙,此时平州城墙上正在战后清扫,受了重伤的士兵抬下去救治,轻伤的就草草处理一下依旧固守原位,战死的也有人收敛好尸体,抬下去放在一起,等待战事结束后一起下葬。
    整个清扫的过程麻木且安静,就连受重伤的士兵疼的嘶喊出声也是克制的,明显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只是谢景安在看了后,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也说不出这种情绪到底是什么,有震感,有感动,有心酸,还有愧疚和后悔。
    他眼睁睁看着一个长相有些稚嫩,似乎刚成年的士兵被砍断了一条胳膊抬下去,这种愧疚和后悔越发浓厚,他突然想着,如果不是他坚持不肯和亲,不肯谈和,那么这些人是不是都不会死了?
    这种想法一生出,就像涨潮了的海水一般迅速淹没了他,但经魏长史唤了他一声后,他就很快从那种情绪里脱离出来,只是到底心情很沉重,哪怕他逐渐学习身为一个藩王该会的喜行不怒于色,此时此刻也忍不住一脸阴沉。
    魏长史从方才就察觉到谢景安的情绪不对劲,虽不能完全猜中他的心思,也能猜出五六分,斟酌了片刻,试探的道:“殿下可是在想……若是答应颌曷的谈和,或许就会避免此次战事?”
    魏长史大约是怕人听到,声音压的极低,索性谢景安离他很近,倒也听的清楚,只是他没回答,眼睛抬起眺望着颌曷大军的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长史看着这样平静又不平静的谢景安,没来由的心里忽的咯噔一声,正欲劝说或是安慰几句,就听谢景声音低沉的开口了,他道:“本王不后悔,也不愧疚,无论答不答应此次谈和,此战都不会避免,颌曷来势汹汹,本就将平州当做囊中之物,若本王真答应了谈和,那才是导致生灵涂炭,本王只是想着,大周朝何时才能强大起来,像□□时期那样,□□上国的威严无人敢犯……”
    谢景安还有很多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却又忽的说不出来,只化做一声长叹,望着颌曷方向的眼神也越发复杂起来。
    这话谢景安敢说,魏长史却不敢非议,只敢在心里悄悄附和了几句,嘴上谨慎的道:“阻拦颌曷入关的三座城池皆在殿下所辖之内,别的微臣不敢妄议,但颌曷,微臣相信,只要殿下在一日,颌曷就不敢轻易犯边,百姓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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