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赶紧点头道:“你是要聘礼什么的?不妨直说,我那儿子也攒了些银子,留着就是准备娶媳妇儿的哪。”
    “不是聘礼的事情。”翠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抬起头来望向骆老夫人:“老夫人,翠芝成亲以后还想继续来伺候我们家姑娘,若是不能来骆府做事,我就不嫁人了。”
    “好一个忠心的丫鬟!”杨二奶奶赞了一声:“竟然还能这般为主子着想!”
    相宜是她先前大嫂留下来的骨血,她也知道相宜在骆府肯定过得不是很好,上回她来杨府拜年,自己见她那手脚瘦得都不像话了。若是身边再没几个忠实的下人,只怕是会被现儿这个大嫂欺负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杨二奶奶笑着看了看翠芝:“骆府又不少一个下人的月例银子,你成了亲,丫鬟不能做,贴身的嫂子总是可以的,帮着你们家姑娘做些针线,整理些内务,这样也很好。”
    福伯怕到手的儿媳妇飞了,赶紧磕磕巴巴表态:“没事没事,你只管继续在府里做事,你看看我,不也一样在府里头做事的?”
    骆老夫人点了点头:“翠芝,快些起来,这成亲跟伺候你们家姑娘没什么冲突,你尽可以留下来。”
    翠芝大喜,朝骆老夫人与杨二奶奶磕了两个头:“翠芝谢过老夫人,杨二奶奶。”
    院子门口站着好几个人,大家都眼巴巴的望着青石小径那边,见着翠芝一步步的走了过来,宝柱一步蹿过去,走到翠芝面前,嘿嘿笑了两下,摸了摸脑袋,又走了回来,这事情不该是相宜表妹来问的?他可不能越俎代庖。
    “翠芝,怎么样?”相宜抬起头来,眼中全是希冀。
    她一定要答应,若是不答应,很快就要来不及了,前世的厄运又会再一次发生。相宜的眼睛紧紧的盯住了翠芝,不肯放过她脸上半点神色。
    翠芝羞答答的点了下头,相宜觉得自己的心蓦然放松了,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翠芝,将脸贴在她的腰间,用力的擦了擦眼睛,总算是放心了,翠芝不会再重复她前世的命运,她也不会离开自己了。
    相宜的鼻子一酸,开始哭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难过,会忽然间泪如泉涌。已经两世为人,可怎么依旧还是这样控制不住感情呢?她有些困惑,可眼泪珠子却不由她的困惑而止住,一点点的落了下来,越来越多,就如脆珠走玉盘一般,仿佛能听到掉落到地面的响声。
    “姑娘,你别哭,快别哭了。”翠芝蹲下身子,掏出帕子给相宜擦眼泪:“奴婢已经跟老夫人说过了,奴婢成亲以后,会要继续照顾姑娘的。”
    相宜点了点头。红着眼睛抱住了翠芝的脖子:“你说过,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翠芝点了点头,抬手擦了擦眼角:“是,我跟姑娘一辈子在一起。”
    旁边宝清还没大弄得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见着相宜与翠芝抱在一团哭,旁边刘妈妈也在抬着手擦眼泪,瘪了瘪嘴也哭了起来:“你们欺负宜表姐。你们把她弄哭了!”
    相宜赶紧转过身来,拉住了宝清的手,朝她笑了笑:“我没事,我是替翠芝高兴呢,你瞧你瞧,我这不是笑了?”
    宝清偏着头看了看相宜,见她真的在笑,这才擦了擦眼泪:“宜姐姐,你一定要开心。”、
    相宜笑着点了点头:“我会的。”
    中午骆府在玉彦堂偏厅用饭,虽说是上元节,却是冷冷清清,桌子边上只坐着骆老夫人杨二奶奶与几个孩子。
    菜式却是丰盛,足足摆了十个碗,杨二奶奶看着满满登登一桌子菜,摇了摇头:“母亲,这也太浪费了些。”
    骆老夫人慈爱的笑了笑:“你难得回家一趟,我特地让厨娘多做了几个菜。”
    杨二奶奶端着饭碗在手里,好半日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明面上的事情做得风光,旁人瞧着都只会说骆老夫人真疼自己的女儿,可谁又知道母亲暗地里狠狠的摆了自己一道?虽然她出阁也已经九年了,可这根刺始终没有拔掉。
    “祖母,宜姐姐这样瘦,你要让她多吃一些。”宝清扑闪着大眼睛,说得很是认真:“上回她来我们家拜年,嘉懋哥哥也说她太瘦了!”
    相宜心中堪堪漏了一拍。
    嘉懋,这个名字在旁人口里提起,听起来真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她这一辈子就想躲避这个人,不要再纠结在那一段往事里边,可没想到他却如那寒风,漏过骆府须了毛边的门帘,无处不在的钻了进来,无时不刻的提醒着她——他就在这里。
    骆老夫人却是笑得和气:“嘉懋是江陵容家的大少爷罢?”
    江陵容家乃是世家大族,大周有名的金玉坊就容家所有,已经开了一百多年。昔时容家祖上曾经与太祖一道打江山,后来生怕功高震主,自己提出解甲归田。太祖大喜,赐了个闲职给他,金玉坊还挂上了皇宫特供的牌子,生意好得惊人。
    虽然容家退隐,可朝中还是有不少老关系,这几代帝王都看重容家,三十年前容家大小姐容秀月进宫,现在已经做到了容妃的分位,生了一个皇子,颇得皇上宠爱,容家别说在江陵,便是在江南,都是鼎鼎有名的。
    “是。”宝清抢着道:“外祖母,嘉懋哥哥就是容家的大少爷,他人可好了,总是一脸笑容,还带着我去捉麻雀玩!”
    骆老夫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容家祖训严,教养好。”
    江陵容家祖训有不少,其中有一条是格外令人侧目的:男子年满四十无子方能纳妾,这在当时可算得是标新立异,杨老夫人也是瞧着这祖训,才将自己的女儿嫁去容家的。
    杨二奶奶笑道:“容家教养好,杨家也差不了。”
    若是说容家金玉坊生意做得大,可杨家也差不到哪里去。容家做的都是富贵人家的生意,那些金银首饰珍宝稀奇,卖一件便得一件的银子。而这杨家做的生意,全是人人离不了的,米油菜蔬上好的果酒,凡是卖跟这口中进食有关系的,必然会有杨家一份。
    骆老夫人见着自己女儿心里头已经向着杨家了,也不多说,只是向她旁敲侧击:“容家的几个少奶奶,出身可都好?”
    杨二奶奶瞅了瞅骆老夫人,心中忽然有几分疑惑,母亲如何这般热衷于打听容家?她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母亲说话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杨二奶奶眼睛瞟了瞟坐在对面的相宜,莫非母亲就打上了她的主意?
    相宜才六岁,如何就想得这般远?
    仔细打量了相宜一番,倒是生得好颜色,只可惜出身摆在这里,尽管她的生母出身华阳钱家,可究竟现在没落了,骆家又只是这般光景,总怕是难得高攀得上容家呢。
    只是这姻缘的事情谁能说清楚?她自己都没想到竟然能嫁到赫赫有名的杨家去,指不定相宜以后也有这般好的机遇。杨二奶奶抿嘴一笑,心中暗想,若是这侄女以后生得灵秀当真被嘉懋看上了,自己做个好事牵牵红线,未尝不可。
    骆老夫人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与杨二奶奶又说了些旁的事情,偏厅里欢声笑语,一团热闹。
    “老夫人,大老爷与大奶奶回府了。”青箬站在偏厅门口,掀开门帘子通传了一声。骆老夫人微微颌首道:“我知道了,让他们进来罢。”
    “今日大哥大嫂回来得早。”杨二奶奶笑着停下了筷子:“还不知道有没有吃过午饭哪。”
    “咱们吃得晚,现儿午时都过了,总怕他们已经吃过饭了。”骆老夫人没有转眼看门口,暗自琢磨着,老大算是个会哄人的,怎么这样快就将媳妇哄回来了,她还担心媳妇要在家里熬上一阵,现在看起来,这也是个好拿捏的。
    “哟,小姑回来就是不同,这么几个人,竟然还摆了十个菜。”骆大奶奶的声音里头透着一丝尖刻,就如一把锉刀,从那水磨砖头面子上划过一般,兹啦兹啦作响,很是难听。
    第三十六章狠毒人暗生计较
    相宜垂眸坐在那里,没有抬头。
    她不必抬头,也知道骆大奶奶那张脸是什么样儿的。定然是拉得长长,一张因为抹着雪花膏子而白碜碜的一张脸,此时里头透出些青黑来。
    说实在话,骆大奶奶算得上是个美人,否则那时候骆大老爷也不会与她勾勾搭搭的牵在一处。骆大奶奶一张瓜子脸,三角眼,在眼角处高高的吊了起来,显得有些风情,嘴唇薄薄似两片刀子一般,瞧着便知此人刻薄。
    相宜手中拿着小汤匙,轻轻的搅动了下碗里的那江瑶柱打底的高汤,上边浮着灵芝片儿,还有一团团的小斑鸠肉丸在里边起起落落。骆大奶奶真不是个聪明人,对付自己的手段也很愚蠢,压根就没半点高深的法子,可前世自己比她更蠢,就生生的被她摆弄了去,锁在后院就锁在后院,坏她名声便让广陵对骆家大小姐的各种短处冷嘲热讽。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自己有很多机会可以改变局面的,可自己却偏偏任由着她作践,欺负得狠了,只会躲在自己屋子里抱着枕头哭。幸得还有个刘妈妈一直在自己身边帮着自己,否则那日子不知道难过到了什么地步。
    果然是吃一亏长一智,前世被欺负得狠了去,这世重来,断然不能让这些事情再发生,她要步步为营,为自己弄出一方天地来,进可攻退可守,不再过着前世那忍气吞声的日子。
    一句话,今生她要舒舒服服逍遥自在,谁也别想算计她!
    “大嫂,你快莫要说笑了,堂堂骆府,上元节里弄十个菜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杨二奶奶浅浅一笑,一只手指了指对面空着的座位:“原以为大嫂会回来用饭的,特地还给你留了位置呢。”
    “哼,就兴你回来陪着过节,我就不用了?”骆大奶奶瞅了瞅那边摆着的几双碗筷,心里的怒气才平静了些,婆婆还是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就算昨日自己骂了她,可还是要给自己留一副碗筷呢。
    她洋洋得意的瞅了骆老夫人一眼,行了个半礼:“母亲,我们家让我给你带了回礼过来。”扭头望了望后边:“快些将东西送过来。”
    两个管事妈妈应了一声,将几个盒子放到了旁边桌子上,骆老夫人抬了下眼皮子:“你昨晚没睡好觉罢?赶紧回去歇着罢。”
    骆大奶奶脸色一红,心中满不是滋味,骆老夫人的话,无疑指的是昨日她带着儿女气冲冲回娘家的事情,结果还只捱了一日便回了骆府,肯定是被婆婆看了笑话。骆大奶奶气冲冲的转身走了出去,心中怄气,可又没法子去说。
    “母亲,怎么了?”杨二奶奶敏感的觉察到这里头的不寻常,见骆老夫人与骆大奶奶脸色都不好,知道该是出了什么问题,关切的问了一声。这大嫂也实在是缺乏教养,出身商户之家,大字不识得几个,撒泼放赖倒是顶尖角色,也是大哥当初瞎了眼,贪图着她年轻貌美,又有丰厚陪嫁,这才娶了回来,可是现在瞧瞧,这骆府里头鸡飞狗跳的,还不是大嫂在里头搅事!
    “没事,还能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性子。”骆老夫人淡淡的回了一声,怎么样也不能让别人知道,媳妇竟然骂她“贱人”,这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骆大奶奶腾腾腾的走了回去,骆相钰与骆相珲一人提了一个琉璃灯笼跟在她身边:“母亲,你看我这莲花转得真快。”
    昨日回了高家,骆大奶奶便带了两人去买琉璃灯笼,走遍了东大街,才在金玉坊见着有得卖,问下价儿竟然要五十两银子一盏,骆大奶奶有些心疼,本来以为不过十把两银子也就对付过去了,可没想到竟然要这般贵。
    骆相钰与骆相珲哪里肯走,两人攀着柜台不放手,无奈之下,骆大奶奶只能花了一百两银子给他们每人买了一只,这笔账又记在了相宜头上:“全是那个死丫头惹出来的,要是她不提了琉璃灯笼回来,怎么会要我花一百两银子?”
    踢踢踏踏回到自己院子,喝着丫鬟婆子去烧炭火:“这屋子里头冷冰冰的,可是想要冻死我不成!”
    小丫头子们慌慌张张的走开,黄妈妈赶紧拿了个小杌子过来,铺上一个织锦垫子,让骆大奶奶踩在上头,又替她盖上了一块薄薄的毡毯,垂手立在一旁,不再说话。
    “妈妈。”骆大奶奶用手揉了揉额头,一脸沉思:“咱们骆府里头,哪个下人品格最不好?喝酒撒疯打女人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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