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宜知道连翘十分节俭,只是笑了笑:“你便拿着罢。”
    谭知府是个五十来岁的人,一脸黧黑脸皮,眼角处有了不少皱纹,相宜心中暗道,这位知府大人肯定没林知府学问好,也没他会做人,要不是怎么会五十多岁了才当上知府。
    听人说,这位谭知府已经做了十多年的知州,算起来是老资格了,这次林知府去广东,总算让他逮了个机会,爬到知府的位置上来了。
    相宜笑着向谭知府进献了精选出来的两盒大红袍:“谭大人,我是东大街翠叶茶庄的东家,特地来拜会大人,这两盒大红袍乃是小女子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大人笑纳。”
    “大红袍?”谭知府眼珠子转了转,盯着那两个小盒子,脸上没有露出半分旁的神色:“骆小姐真是有心了,且放着罢。”
    连翘将那两个小盒子放到了桌子上边,又慢慢退了回来,那边谭知府慢悠悠道:“骆小姐是前头林知府的干女儿?为何没有跟着林知府去广州上任哪?”
    相宜有些琢磨不透谭知府这话里的意思,只能笑着回答:“干爹倒也说了要我跟着去广州,只是小女子觉得不好过于打扰,故此依旧留在了华阳。”
    这位谭大人,莫非是在试探自己与林知府之间的关系?相宜垂眸看着自己手腕上一串珠子,心中满不是滋味,看起来这位谭大人不是个好说话的,或许跟那广陵的朱知府差不了多少。
    陪着谭知府说了一阵子话,全是说的华阳的风土人情,谭知府一个劲的追问华阳有哪些富户,一双眼珠子里冒出了阵阵精光。相宜只好赔笑回道:“小女子也只是去年才来华阳,不大清楚华阳的富户,想来是有几个的。”
    “你怎么会不清楚?你开着珍珑坊与翠叶茶庄,到你铺子里买东西的肯定都是华阳的富户,否则谁会有那些闲钱去买这么贵的东西。”谭知府的眼睛里闪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相宜心中好一阵哆嗦,这位谭知府,可不是善类。
    先将华阳的富户给摸清楚,是准备来个雁过拔毛吧?相宜有些担忧,只怕他已经算计上自己的铺子了,少不得要做好防备才是。
    “谭大人,不瞒你说,正是因着来买东西的人少,我这铺子才生意不好哪。”相宜指了指桌子上的两个小盒子,容色清淡:“那大红袍还是杨老夫人送给我的,小女子觉得实在是金贵不敢自己用,见着谭大人到任,这才斗胆送给大人的。”
    “杨老夫人?”谭知府皱了皱眉头:“这肯定是华阳的富户,竟然能拿大红袍送人!”
    “谭大人,杨老夫人可不是一般的富,只怕大周的富户数起来,她也是数一数二的!”相宜见着谭知府脸上贪婪的神色一览无遗,心中有些愤懑,索性将杨老夫人的名号打了出来:“谭大人难道没有听说过她?”
    “杨老夫人?”谭知府深思了一阵,摇了摇头:“华阳有姓杨的富户?”
    “那谭大人可知道福瑞公主?”相宜笑着望向了谭知府。
    “福瑞公主?”谭知府听了脸色色变,小眼睛忽然就圆了几分:“你、你、你跟福瑞公主又是什么关系?”
    “我的姑母,是福瑞公主的二儿媳。”相宜笑得风轻云淡:“我去年还在福瑞公主身边住了一个多月,她很是喜欢我。”
    谭知府好半日才缓过神来,大堂里顷刻间一片静默,再无说话的声音。
    “谭大人,小女子先告辞了。”这气氛有些不对头,相宜也不想久留,反正要做的事情都做了,既送了礼给谭知府,算是有了块敲门砖,又向他显露了下自己背后的关系,若是他真不识好歹想要朝自己下手来搜刮银子,也得先掂量掂量。
    “去送进后院给夫人收着。”谭知府拿起桌子上那两个小盒子,眯着眼睛看了又看,好半日才恋恋不舍的将盖子盖上,这般金贵的茶,真是舍不得自己喝。这骆小姐也不多送一些,就这么点儿,还不知道有没有三两,以后自己拿着出去送人都拿不出手来!
    她是林知府的干女儿,自己倒可以不看在眼里,所谓人一走茶就凉,现儿林知府都去广州了,万一有什么事儿,他还能从广州飞过来不成?谭知府端着茶喝了一口,转转眼珠子就想到方才相宜说到的杨老夫人……这个却不好办了。
    若她真是与杨老夫人有那般关系,只怕自己以后就不能朝珍珑坊与翠叶茶庄下手了,万一她写信给杨老夫人,那可只是一句话的事情,杨老夫人到京城里找人传个话,指不定他好不容易才挣上的知府乌纱就要落地了。
    不行不行,自己可得好好把握着,先去查清这骆小姐的身世再下手,自己也不是被吓唬大的,总不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有些人就爱说大话,牛皮吹到天上去了,实际上却没一句话是真的。
    先从别的富户下手,自己要得银子也不着急在这一时半刻,谭知府摸着稀稀疏疏的胡须得意的笑了起来,想要往上边爬,自然就要舍得花本钱,从自己口袋里掏银子,这买卖做起来自己会肉痛,自然是要从旁人口袋里掏了银子往上头送,这样才是一举两得。
    从知府官邸出来,相宜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只觉得全身都有些难受。
    回头望望,还是那道院墙,门口还是两株大香樟树,可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哪里还有原先那般生机勃勃的样子?瞧上去门墙乌漆漆的一团,根本看不到那大门开在哪里。
    原来,宅子里头住了什么样的人,宅子就会有什么样的模样,现在住了个黑心的谭知府进去,这粉白的院墙都变黑了。
    “姑娘,咱们快些回去。”连翘扶着相宜上了马车,嘟着嘴道:“我就说姑娘送礼送重了,这样的人哪里值得三两大红袍,就是给他几两一般的绿茶都是便宜了他。”
    “连翘,有些话,放在心里边是了,不必说出来。”相宜摆了摆手,都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现在她要做的,就是专心专意将早春茶会办好。
    为了将翠叶茶庄的名气打出去,相宜想了不少主意,茶的质量品质是首要的,可与茶叶相配的茶具、茶器也是很重要的。过年前她便采买了一批精巧别致的茶具茶器,今年可算是能拿出来派上用场了。
    大红袍金骏眉这些茗茶,用的是最好的琉璃茶器,她去金玉坊预定了一批琉璃器皿,样样别致,上边雕琢的各色花卉看了更是喜人。她本来与金玉坊商议好是二十两银子一个茶罐,可是到交货的时候,金玉坊那店家却主动让利,只收了她十五两银子。
    “骆小姐,我们将你的单子送回江陵去批的时候,容大爷说你定制得多,可以少收些银子,以后你就可以多来我们金玉坊定制东西了。”那店家说得笑容可掬:“骆小姐下回一定要多来我们金玉坊做买卖哪。”
    容大爷说卖贵了?相宜默不作声,这里头分明有嘉懋的手笔,她只当不知道就好。
    第一百三十四章
    阳春三月,天气渐渐的暖和了起来,山青了,草绿了,花儿也开了。
    初升的日头懒洋洋的照在翠叶茶庄那块招牌上边,深黄的底座上四个绿色的大字蕴含着幽幽古意,茶庄的门已经开了,伙计们正在忙忙碌碌的将刚刚进回来的新茶摆放出去。
    相宜她们去洞庭的时候,秦妈妈在华阳已经向华阳各家富户发了帖子,注明在三月初五翠叶茶庄会办早春茶会,今日正是初五,相宜让伙计们在铺面外边摆上几块板子,将铺子里各色茶叶都摆出一些出去,吸引大街上行人过来观看。
    去年翠叶茶庄里卖的大部分都是上品茶叶,这次相宜进了十七八种中品茶,一来可以让人比较中品与上品的区别,再说也想抓住华阳一般人家这部分买家。
    每个州郡的富户,最多不过占当地人口的百一之数,而那中等人家,却差不多占到了一半还有多,相宜觉得自己应该也要瞄准这一半人,不能光想着做拔尖人家的生意。
    东大街的人越来越多,翠叶茶庄前边很快就围满了人。
    拿了帖子的老爷们大摇大摆走进了翠叶茶庄,里边有各色茶艺在等着他们,街上的行人免不了驻足观望,认真听着伙计唾沫横飞的说茶叶的特色,还不时要求倒盏茶尝尝。
    连翘站在铺子门口大声吆喝:“倒盏茶自然可以,只不过我们翠叶茶庄卖的都是上品货色,一盏茶就不少钱哪!我们家姑娘说了,这几日茶会自然要给些优惠,上品茶都只要五十文钱一盏……”
    “上品茶?哪些上品茶?”有人喊了起来:“去茶馆喝,五文钱就能一大壶!”
    “茶馆有金骏眉西湖龙井这些给你喝?”连翘撇了撇嘴:“你们若是错过机会了,可是一辈子都喝不到了。”
    人群里有老茶客,听着说金骏眉,眉毛都飞了起来:“姑娘,我要喝金骏眉!”
    连翘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位客官,你到里边去,自然有伙计带你进去品茶!”
    后院那一排屋子,除了三间给福伯一家住着,其余都已经被修缮好,专门供人饮茶,只不过没有外边铺面这几间精致,打的是大通座,一排长长的条几,地上放着几个垫子,门口一个香炉,从打开的门能看到院子里翠竹潇潇,楼阁亭台。
    这布置简单大方又舒适,最重要的是能坐不少人,一间屋子里全部客满能坐二十多个,虽然比不了外头的茶馆,可却比翠叶茶庄前边那几间要强。
    今日的茶分成三种,都只收了个成本钱,众人听着说那茶这般便宜,个个抢着要来尝尝滋味——金骏眉这些上品茶,少不得一两百银子一斤,平素哪里喝得起!现儿只消五十个大钱就能喝到,好歹也要尝尝这滋味才行。
    喝茶的多,买茶的也多,早春茶会办了五日,铺子里个个忙得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幸亏林知府走之前将那些旧仆送了回来,要不是相宜还真不知道该去哪里请帮手。
    这五日天公也作美,一直都是晴天,早春茶会刚刚歇了,把茶叶撤回到茶庄里边,这天忽然就跟捅破了窟窿眼儿一样,哗啦啦的就下起大雨来。
    屋檐下的水珠子走得又急又快,就如一扇珠帘挂在茶庄门口,站在茶庄里边,听着外头滴滴答答的响个不停,就想算盘珠子滚落了一地,又脆又急。掌柜的从柜台往外边探着身子看了看,感叹了一声:“这天,怎么说变就变。”
    连翘得意洋洋道:“还不是我们家姑娘有财运,这才将茶叶摊子挪进来,老天便下雨,一点也没淋湿!”
    站在茶庄里等雨停的那些茶客们听着也是纷纷点头:“骆小姐是个有福气的,就连老天都肯帮忙,她办五日茶会,没一日天气不好,这才散了就换了天色!”
    当日便与掌柜的一道赶着盘了下底,这五日里一共卖出了差不多四万五千两银子的茶叶,饮茶收的银子差不多也有三百两。相宜看着那本账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这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带了五万两银子去洞庭买茶回来,虽然口里安慰连翘能赚个对半开,可心里终究还是没底,毕竟不知道这茶叶回华阳会不会销得出去。结果这五日下来,差不多就快卖了一半茶叶,总算是让她有了些底气。
    “姑娘,赚了多少?”连翘兴致勃勃的追着问。
    “现儿哪里知道?总得全部卖出去才知道了。”相宜抿嘴笑了笑,见连翘一脸不放心,伸手拍了拍那个账簿子:“你放心,总不会亏本。”
    方嫂与秦妈妈清点了茶叶过来,写了一张清单,上头记着卖缺货的茶叶,还有即将卖断货的几种。相宜看了看,脸上露出了笑容:“我还是胆小了些,没有将家里的银子都带去买茶叶,现在又得补货了。”
    “补货便补货,总比存到家里好。”秦妈妈弹了弹那张纸:“姑娘,欲速则不达。”
    相宜想了想,慢慢儿点了点头:“是,妈妈说得对。”
    若是茶买多了,放到家里没来得及卖出去,新茶变陈茶,价格上就要差了不少,还有那银子在钱庄里能分的红利也亏损了,这样算起来,还不如多出百来两银子的车马费去另外买呢。
    这做生意真是学问多多,自己可要一点点的学。相宜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只觉得清香阵阵,从舌尖上一直滑了下去:“这大红袍果然好喝。”
    “那是自然,要不是怎么能卖这么高的价格?上品的大红袍,老夫人茶山里一年也出不过几百斤哪。”秦妈妈感叹道:“这还是老夫人种出来的,旁人家的就更别说了。”
    众人说得高高兴兴,看着翠叶茶庄里头的茶叶,仿佛都变成一个个的银锭子了般,这时就见雨幕里冲出来一个人,湿淋淋的一身,站着的地上一滩水,他抖了抖身子,水珠子纷纷的溅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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