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晚听到动静,嘴唇一闭,掀开眼帘觑向旁边那辆车。
    是那辆京a776的保时捷,通体漆黑,打着近光灯。
    橘黄的灯光晃过来,有些刺眼,唐晚顺势抬手挡眼,只透过指缝偷偷打量起傅津南。
    男人端坐在后排降下一半车窗,任由大爷审视他的身份。
    光影浮动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显得模糊不清,唐晚只能从搭在车窗口的那只手臂和那紧抿的唇瓣中窥探出两分男人的耐性快要耗尽。
    大爷似乎认出了傅津南,脸上立马换了表情,不像对其他学生那样板着脸,反而乐开了花,满脸和善地跟傅津南寒暄:“回来了?”
    “过来办点事。”
    “那您先进去,也不用登记。倒是耽误您时间了。”
    这大爷是校领导家属,学校保安里属他最严,平时有学生没带卡或者回来晚了,他绝对报告给上面,烦了还会骂两句。
    头一回,唐晚见识到这位大爷还能笑得这么灿烂。
    变脸真快。
    唐晚小弧度地瘪了瘪嘴,表达自己对这一现象的不满。
    哪知,唐晚这一小动作被傅津南看在眼里。
    还顺带瞟了她一眼,眼神很很淡、随意,像看一个冰冷的物件。
    唐晚清楚,他这样的矜贵人有的是漂亮姑娘往他身上扑,可这眼神多少让她有些不舒服。
    大爷拿起手上的遥控器、按下开关替傅津南放行,升降杆缓缓升起,唐晚默默往旁边退开两步替保时捷让行。
    他能进,她不能。
    唐晚正准备给陈可打电话让她帮忙拿一下校卡,还没拨出去,就听傅津南问:“走不走?我送你一程。”
    在保安大爷的惊愕中,唐晚舔了舔嘴唇,悄无声息钻进后排。
    屁股刚挨到后座还没坐热,男人便淡淡嗤了下。
    那声嗤笑让唐晚的小心思无处遁形,窘迫、尴尬的情绪一一涌上心头,唐晚身躯陡然一僵,动作也生硬起来。
    车子慢慢开进校门,傅津南调好坐姿,视线落在唐晚手上攥得皱巴巴的舞蹈服上,问:“学舞蹈的?”
    唐晚点完头又摇头,回:“外语。”。
    又补充,“西语。”
    傅津南挑起眉,审视的目光毫不掩饰落在唐晚身上,瞧了几秒唐晚的巴掌脸,傅津南手撑着后脑勺,似笑非笑打趣:“学外语的?我怎么觉着像学中文的。”
    唐晚透过后视镜偷偷打量起男人,男人神情寡淡,看不出高不高兴。
    咬了咬唇瓣,唐晚想说她还辅修中文。
    不过,她怎么就不像学外语的了?
    话还没说出口,一个电话进来,唐晚有眼力见地闭了嘴。
    车厢只剩男人接电话的声音,他话极少,基本上只用“嗯”“哦”“行”回应对方,很少听到一句完整、带有主谓宾的句子。
    态度也敷衍,听到不喜欢的地方眉头会皱起,深窝眼酝出不耐。
    最后连个哦都不愿意施舍,只喉咙里溢出冷哼算作回答。
    —
    车子开过学校梧桐林,头顶上的梧桐叶在路灯下剪了一地碎影,风一吹树叶到处晃。
    到尽头,唐晚见傅津南还在接电话,身躯往前倾了几分,小声提醒司机:“麻烦您在这儿停一下。”
    司机安稳停靠在路边,唐晚动作很轻地推开车门,提着舞蹈服下车。
    离开前,唐晚压着嗓子同傅津南说了声谢谢。
    傅津南结束通话,降下车窗问:“这就到了?”
    唐晚停下脚步,偏过脸迎上傅津南探究的眼神,定定回:“还有一段路。”
    “剩下的路就不让我送了?”
    夜静悄悄的,唐晚的心口却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李慧芸是个虔诚的佛教徒,总信奉命由天定那一套。
    她十六岁那年经历了一场大手术,手术后李慧芸领着她去一瞎子那算命,那瞎子拿了她的生辰八字,算完对着她直摇头,嘴上直叹——
    “一生运蹇多危厄,回想过去在梦中。”
    李慧芸听了怒骂瞎子是神棍,一口的胡言乱语。
    唐晚似懂非懂,却将这话刻进了骨髓。
    后来唐晚明白,这是命,她躲不掉的。
    第3章 吓傻了?
    周五一大早,唐晚就请假订了票回重庆奔丧。
    周成康是县里有名的老人,年轻时在外任职,退休才回周县养老,是梁洪申的远房叔叔。
    唐晚跟他学过一阵书法,周成康平日和善、照顾过不少小辈,很是德高望重,加上学识高,是县里数一数二的老先生。
    老人去世,全县老小几乎都凑齐了,就连政府领导都来了不少,有好几个还是在电视里才能瞧见的。
    人铺一起,聚了好几十桌人。
    重庆丧葬礼仪隆重,在世的亲人或客人都得按亲疏远近戴不同尺寸的孝帕,唐晚作为孙辈戴的是三尺孝帕。
    周家后人专门请了道士做法事,道士穿了黄袍举着旗帜领着一众亲属念咒颂经、步罡踏斗。
    一眼望去乌泱泱一片,呜咽声、念经声连绵不断。
    唐晚一时分不清这场送别到底是给生者看还是给死者瞧。
    嘴里唱着“玉皇大表”,信的却是无神论,唐晚作为一个经受多年马哲教育的人在此刻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或许在这缺乏信仰、没有情感寄托的时代,这些传统反而成了另类的宽慰。
    怪力乱神的说法向来不可取,可于一些需要的人来说,只当是求个心安罢了。
    仪式进行到一半,几辆低调奢华的车悄无声息抵达现场,几人抱着烟花炮竹走下车将烟花摆放整齐、拿着打火机点火。
    只听呲的一声,烟花随着巨响绽放,烟火迅速在空洞、漆黑的云层晕染开,宛如流星划过,荡出层层波浪。
    走在道士后的两人似是察觉到什么,默契扭头往马路口探了几眼,瞥见马路口的人时两人脸上骤现诧异。
    尤其中间的女人,更是频频回头打量斜对面的方向,眼里写满犹豫、纠结,要不是被旁人推了一把恐怕会跟不上道士的步伐。
    唐晚就是在这时瞧见傅津南的,他身穿一身黑,站在一群人里最为显眼。
    旁人忙忙碌碌,唯他虚倚在保时捷车身、百无聊赖地跟人打着电话。
    脸上表情不多,只眉目间偶尔流露两分不耐,又或是半垂着眼皮瞧几眼地上的烟花碎屑。
    或许对这样庄重的场景还有两分敬畏心,那双漠视众生的眸子倒也染了几丝对死者的尊重、关心。
    却不多,只给了那么点,再多一分都没有。
    这样矛盾复杂的情绪出现在他身上竟没半点违和,唐晚不禁想问——有什么是值得他在意的?
    “晚晚,给那位贵客送茶啊。”
    唐晚还没想通手里便多了杯热茶,有点烫,差点没拿稳。
    鞭炮声、交谈声此起彼伏,唐晚却从未这么清晰地听过自己的心跳,敲锣打鼓般一点一点占尽她的大脑、侵蚀她的理智。
    一时间口干舌燥、连腿脚都有些发麻,唐晚试图说服自己是今晚帮忙倒了太多茶水,有点累。
    可到了傅津南跟前,唐晚才发现她的理由是多么苍白无力。
    奏乐骤然停息,一切变得寂静渺小,唐晚端着茶瞧着那张颠倒众生、棱角分明的脸,小心问:“要喝茶吗?”
    傅津南本来在听一个极其无聊的电话,听到一道温柔细腻的声音猛地垂眸瞧向说话人。
    哪知一眼撞进一双干净通透的眼睛,小鹿乱撞似的,这会儿小心翼翼地凑在他身前正眼巴巴地望着他。
    她这双眼睛倒是给她涨了不少好印象。
    若是之前傅津南或许不大会理会,可如今身处这沉闷、压抑的环境,她竟成了唯一有趣、生动形象的人。
    以至于她人往跟前一站就解了他这一路颠簸的疲倦。
    只用了三秒,傅津南就认出了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谁——r大校庆上要签名的傻姑娘。
    对上唐晚的瞬间,傅津南眉头一松,没再搭理烦人的电话,看也没看直接摁了挂断。
    电话挂断,傅津南略带打量地扫了两眼唐晚,见唐晚一直举着手,傅津南这才将视线移到唐晚手里端着的那杯热茶上。
    塑料杯装的,倒了七分满、茶色深褐,茶水滚烫冒着热气,杯底还沉浮着几片茶叶。
    瞥了几秒,傅津南眼皮掀了一下主动伸手接过茶。
    唐晚只觉手上一空,刚还在手里的茶杯已经被傅津南捏着杯口接了过去。
    他并没喝茶,只端在手上有意无意摩挲两下杯沿,偶尔瞧一眼远处的法事。
    看到疑惑处,傅津南挑着眉、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唐晚,发问:“你们这儿的都整这个?”
    唐晚顿了顿,顺着傅津南的方向看了眼不远处还在进行的法事,配合回:“有的请、有的没。”
    “怎么说?”
    “看家庭状况吧,有的重视或者信这些就会请。”
    “你信?”
    唐晚眨了眨眼皮,“有时候信。”
    傅津南一嗤,略带戏谑问:“信鬼神、还是信天命?”
    唐晚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被背后两道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只见周瑾兄妹披麻戴孝、一脸着急地绕过一堆桌椅走向傅津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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