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瞬间凝滞,唐晚内心只剩一个想法——后悔,她之前不该跟傅津南讲那些乱神怪力的说法。
    想了几秒,唐晚润了润嗓,重新看向对面的傅津南。
    他大半个身子隐在暗处,站姿很随意,手里还握着那块金属打火机,这会儿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盖。
    寂静无声的楼道里只剩开合打火机盖的声音。
    光线也很暗,唐烟看不清他的脸,也窥探不出他说这话到底带了几分玩笑。
    片刻,唐晚压着声绞尽脑汁解释:“这世界上其实是没有鬼的,这只是一种假象。我们应该相信科学……”
    “说这么多,渴不渴?”傅津南垂下眼皮、啪的一下掀开火机盖,打断她。
    “不渴啊。”
    “可是我烦。”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唐晚今晚的心情,那个词一定是——跌宕起伏。
    过山车一样,让她起落不定、忐忑不安,总在她以为可以停止的那一刻突然又翻过一道坎。
    他这人,怎么这么坏呢。
    可是她不怕恶鬼、不怕诅咒,她怕方寸大乱、城池尽失。
    唐晚也没想明白她到底哪儿说错了,只知道她把傅津南惹生气了。
    而她找不到任何理由、立场为自己求情。
    —
    第二天早上六点不到唐晚就被李慧芸叫了起来。
    醒来,外面天还没见亮,灰蒙蒙一片,唐晚迷迷糊糊睁开眼,够长手拿过手机,一看,才5:21分。
    见状,唐晚重新躺回床上盖上被子,有气无力道:“妈,这才多少点啊,就不能让我多睡会吗?”
    刚躺下唐晚就被一股力道拉扯起来,紧跟着耳边传来李慧芸的念经声:“还不快起来。你周成康爷爷早上六点半就上山,你好歹去露个脸。你周成康爷爷对你可不差……”
    眼见李慧芸越说越起劲,唐晚只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让她立马清醒过来,直接当着李慧芸的面掀开被子下床走到衣柜前找衣服。
    李慧芸见了,脸上滑过短暂的呆愣,而后盯着唐晚的背影继续问:“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二点半。”
    “怎么这么晚,我不是交代你早点回来吗?还有你是不是又忘了吃药了,我看你包里的药可没少。你别不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老是让我担心。”
    唐晚表情一僵,背对着李慧芸闭了闭眼,一字一句说:“我换完衣服就去吃。”
    见唐晚还算懂事,李慧芸脸上的不悦散了不少。
    眼见唐晚选好衣服,李慧芸这才抬腿走出房间给她留空间,刚走到门口,似是想起了什么,李慧芸转身继续朝唐晚说:“听说你周瑾小姑也在北京工作,到时候你要是毕业了想留在北京可以找她替你安排。”
    “一会葬礼结束我让你梁叔带你去周瑾那认认人,你俩添个联系方式。”
    唐晚闻言默不作声脱掉身上的睡衣换上那条黑色缎面旗袍,等扣完盘扣,唐晚才抬头看向站在门口不停替她安排未来的李慧芸。
    李慧芸今年刚满43岁,之前是高中语文老师,现在在家做全职太太。
    今天穿了条很显年轻的裙子,手腕上戴着翡翠手镯。
    有一头呵护得很好的头发,一根白发都没有,眉尾除了有两丝淡淡的鱼尾纹在她脸上瞧不出半点清楚流逝的痕迹,看得出来她平日活得很精致。
    确实精致,精致到插手她大大小小的事,掌控她的人生。
    小到穿衣吃饭,大到选择学什么专业、跳什么舞蹈。
    想到这,唐晚油然生出一股反叛心理,摇头拒绝:“我跟她不熟。”
    李慧芸没把唐晚的话当回事,反而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教育唐晚:“不熟多聊聊不就熟了?你这孩子脑子也不知道转个弯。虽然你那学校出来也能找工作,但是多认识一个人也多一条路走。可千万别跟你爸一样一条路走到黑,到时候——”
    “妈!”唐晚红着眼对着李慧芸大声吼了出来。
    吼完捂着胸口喘了起来。
    李慧芸也意识到说错了话,又见唐晚呼吸困难,急忙扶着唐晚坐在了床上,一边轻拍着唐晚的后背,一边翻床头柜上的药。
    手忙脚乱一番,唐晚终于平息下来。
    “晚晚,都是妈妈的错,妈妈的错,我不该提你爸,也不该逼你。”
    李慧芸也吓得不轻,这会儿眼眶通红、双腿发软地蹲在床边、捏着唐晚的手不停道歉。
    唐晚只觉全身无力,缓了好半天才压着声回:“我没怪你。”
    —
    六点三十分,天边开了一道口子,光亮不停撕破黑暗从那缺口钻出来。
    唐晚戴着白帕、举着花圈跟着抬棺的、尽孝的慢慢走往墓地。
    早晨的雾气还没散尽,脚上踩在土里沾了不少泥。
    有一段路比较崎岖,唐晚举着花圈差点被树枝掀倒。
    要不是有人扶了一把,恐怕她会摔地上。
    唐晚重新站稳,也没看清人,直对着那道模糊的身影说了声谢谢。
    刚说完就听那人轻描淡写提了句:“注意点路。”
    唐晚猛地抬头,一眼撞进那双淡漠、深陷的眼。
    只一眼,唐晚就认出了人。
    你相信缘分吗?
    我相信,我相信命中注定、天命有归。
    第5章 我不是好人
    早晨下了雨,地面湿漉漉的,雾气笼罩整座山头,视线所及尽是渺茫。
    近处,十几个力气大的男人正费力抬着棺椁小心翼翼地往提前挖好的坟墓里安放。
    坟前的平地,以周瑾兄妹为首的至亲人全都匍匐跪在地上哭送周老最后一程。
    周县的人纯粹,见到这一幕,脸上都挂满了对周老的尊敬、不舍,有的还抬起衣角擦眼角不停往外冒的泪水。
    甚至有人在一旁低语周老这样的人该长命百岁的,周老死得太突然。
    呜咽声不断,一声一声传入唐晚的耳朵。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唐晚内心深处的灵魂。
    唐晚站在角落的土堆透过一层又一层的人群抬眼望向不远处慢慢垒起的新坟,
    泥土还是新鲜的、松软的,冒着热气的。
    望着望着,唐晚的眼眶渐渐溢出水雾。
    一阵风吹过,带来一段为数不多的回忆。
    “丫头,人最不能算的就是生死。这命,你得认啊。”
    “老头子也算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以后要是看不见我了可别难过。”
    “丫头,这世界哪有这么黑白分明?你啊,别太钻牛角尖。”
    噗通一声,唐晚也跟着跪了下来。
    隔着一段距离,唐晚弯下腰,膝盖抵在冰冷的地面,虔诚地磕下一个头。
    磕完,唐晚正准备起身,一转头就见傅津南远远站在对面、半垂着脑袋,拿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消息。
    雨雾下,距离有些远,唐晚的视线受阻,看不太清他脸上的情绪,只隐约感觉,他这人好像没有所谓的高兴、不高兴。
    毕竟,从始至终他都游离在这场低沉的氛围外,没有参与、也没有讨厌。
    只是一个看客,一个连情绪都不愿牵动的看客。
    对面的人似是察觉到了唐晚的目光,掀开眼皮不慌不忙看了过来。
    隔着十几米远,她见他满身疏淡、眉眼间尽是浮于表的笑意。
    而后,她又见他轻勾了下唇角,朝她用唇语吐了两个字:“过来。”
    ——轻佻、不可一世、却又充满诱惑。
    唐晚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只需往那轻轻一站就会成为万众瞩目的存在。
    —
    回去的路不大好走,地面被人踩得又滑又软,本就下了雨,路更滑了。
    唐晚走得很慢,几乎是走两步停一步,脚上的鞋早已经看不清原来的模样,全被黄泥沾满。
    旁边的人却走得稳稳当当,一点都不像第一次走这路的人。
    唐晚不禁感慨,这样的人到哪儿都是矜贵、得当的。
    没走多远,身后就赶来几个人,唐晚停下脚步一看,是周瑾兄妹。
    唐晚见状默默退到了一旁,与傅津南稍微隔了一段距离。
    索性,没人在意她的举动,反而将注意力放在了傅津南身上。
    尤其是周瑾,追到傅津南的那一刻,眉梢挂满了庆幸,眼里更是专注,仿佛只容得下他一个人。
    只一眼,唐晚就猜到了,周瑾对傅津南的感情不一样。
    “我父亲的事感谢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这两天事太杂,没能关照到还请您多包涵。您是打算下午回北京?”
    周瑾手握着刚在路边捡的树枝,一边走路,一边转过脸询问没出声的傅津南。
    傅津南脚步不停,对上周瑾谨慎的目光也只是不咸不淡点了下头表示回答。
    周瑾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傅津南,也不尴尬,继续跟傅津南寒暄:“距离上次见面都已经两年了。时间过得真快,老太太之前还跟我说让我有空去看看她,我一直在外面出差,也没时间过去,这次去北京一定跟老太太赔礼道歉。”
    “我父亲生前也说去北京探望探望老太太,不过事出突然,也没想到就这么去了。倒是成了他最后的遗憾。”
    说到这,周瑾脸上多了两分惋惜。
    傅津南皱了皱眉,开腔:“老太太这两年精神不大好,去了也不一定说得上话,别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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