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送走甘家煌,夏坤回身向学生宿舍的电梯走去。一个熟悉女声从身后传来:
    “夏坤,你等等!”
    夏坤回过身,见是宁秀娟。乳白色的灯光下宁秀娟穿着高腰而线条简洁的怀旧情结装。灰色法兰绒配黑色平绒边上衣,领、袖口处有绣银花边,黑色长裙。意大利时髦黄色中跟鞋。不艳不俗的波浪卷发。显得年轻飘逸而又高雅庄重。她用喷火的怒目送走了甘家煌,用热烈温柔的目光看夏坤。
    “啊,你?……是章晓春告诉你我住这儿吧?”夏坤问。
    “嗯。你能让我去你的住处说话吗!”宁秀娟的话声带有请求。
    夏坤看表,10点多钟,笑笑,“当然可以。”又问,“赵先生没有来?”
    “就我一人来的。”
    二人乘坐电梯上了七楼。出电梯时,碰上要进电梯的赵旭。
    “您好,夏院长。”赵旭打招呼,睥睨一眼宁秀娟。
    “您好,小赵。”夏坤笑答。
    宁秀娟也盯了一眼走进电梯的赵旭:“你在这儿还混熟了。”
    “她就住我对门,去她住处打过一次电话。”夏坤边走边说。
    进屋后,宁秀娟返身关了房门,四处打量。屋内的墙、书柜和衣柜都是米黄色的。灯光很好,显得明丽、宁静。有电话插孔。
    夏坤为她冲了咖啡:“坐。”
    宁秀娟抚拢长裙,坐到那唯一的一张椅子上。
    “有什么事吗,秀娟?”夏坤坐到床边,先开了口,他用了过去的称呼叫她。
    夏坤这一声唤,触痛了宁秀娟的心,往事近情顿涌心头,止不住泪水夺眶。
    “怎么了,秀娟?”夏坤不明就里,掏出手帕递给她。
    宁秀娟的泪水更多了,接过夏坤递来的手帕捂眼擦泪,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过去,凡她撒娇、生气、委屈落泪时,他都这样递过手帕给她,令她感到一种温存体贴,破涕为笑给他回报。其实,她从来都是爱夏坤的,只是因为赵勇,因为她那一时的糊涂。现在,她能回报什么呢,只有更多的眼泪。夏坤的心里也翻腾开了。刚才,他第一眼看见了穿这身服装的宁秀娟时,便顿生旧情。那是她刚转业后制的第一身便装,他捧了她吻,说,脱了武装换素装,你可真美!进屋后,他为她冲咖啡时,更清楚地看了她,那储存心间的旧浪狂滔翻涌得更大。这么晚了。她只身一人从洛杉矶赶来见他,什么事呢?难道她与赵勇闹翻了?或是赵勇另有新欢欺侮她了?或是她来向自己……不,不可能了。泼出去的水是没法收回来的。自己的感情即使可以容忍而理智也是不可容忍的。邱启发那帮老朋友也会嘲笑责骂自己的。他冷静下来,平抑心潮: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宁秀娟也平静了些:“今天早上,我跟女儿夏欣通了电话。”
    “啊,她说什么了?”
    “她说,好想我和你。她说你给她打了电话。”
    “嗯,我打过。”
    “欣儿还说,她也想来美国。”
    “不行,她不能来。就是要来,现在也不行。”
    “夏坤,我知道,你恨我,也离不开女儿。只是,如果你真想今后让她来美国发展,最好现在来。她年纪小,学英语学知识都快。你放心,我和赵勇会很好地待她的。”
    “我和赵勇”,夏坤听她这样说,那赵勇对她怎么样的想法顿消。她要接女儿来美国,她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女儿是自己现在相依为伴的唯一亲人,女儿要由自己来安排,来培养。不是培养成为一个平庸的成天为钱而不择手段的商人,是要把她培养成为比自己强得多的高层次高水平的医学科技尖子,至少,也得成为一个好的医师。
    “这个问题,不用再谈,我的女儿的事情,我自会安排好的。”
    “可她也是我的女儿。”
    “法律判给我的。”
    宁秀娟又伤感起来。
    “你从洛杉矶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但我还是想说说。”
    “这事就不说了。好吧,还有什么事情?”
    宁秀娟看着他,心想,他不会帮助自己的。夏坤看出她的心思来,心想,我夏坤和你毕竟夫妻一场,在一起时,你对我也是百般地好,连胃痛药片也递到我嘴边来。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终归夫妻一场。再说,就是朋友,在这异国他乡,求助的事也要尽力办,我只是担心,我未必帮得上忙。”
    夏坤这番话入情入理,宁秀娟很是感动:“夏坤,这事也难。我知道你的脾气,可赵勇求我来,我还是硬着头皮来了。”边说边从皮包内取出500美元来,“夏坤,我求你,一定收下。”
    夏坤眼里起了怒气:“为什么,我还没有做什么事情,就是能做,也不是为了钱,你收回去!”
    “这是你该得的酬金。在奥兰多时,你为我们cm公司做了宣传,孙主任买了我公司一台仪器。”
    不说还好,一说,夏坤眼冒金星:“你给我收回去!”声音好大。
    宁秀娟求道:“真的,这是你应该得的。赵勇说,这和拿回扣不一样的。”
    “宁秀娟,请你尊重我夏坤的人格,把这钱收回去!”夏坤脖筋鼓胀,“别提你那个赵勇,他不择手段把你夺去,我也认了。因为,因为用时髦的话来讲,他这是为了爱情。爱情是两相情愿的事情,爱情不可强求,我只有认了。可是在奥兰多,我根本没有为什么cm公司宣传,也没有叫你们去找孙主任,更没有叫孙主任去买你们的仪器。你们这是做假,是欺诈,是强加于人,是侮辱我的人格……”
    叩门声。夏坤怒气地去开门。是那位美国小姐,食指竖在嘴上。
    “excuse me!”夏坤朝她愣眼吼,又用中国话重复,“对不起!”
    “oh!——”那美国小姐吃惊状,耸肩摊手摇头。
    “good night!”
    夏坤说,关死了房门。又在门边等待再次的叩门。等了约半分钟,没有叩门。夏坤也做了个耸肩摇头状。宁秀娟看着,含泪“扑哧”笑。
    “这个美国女人总是这么大惊小怪,隔着恁大一个客厅,两堵墙,碍她什么事了!”夏坤看着宁秀娟,也笑了。
    “你就和这个美国姑娘住在一个套间里?”宁秀娟擦泪,笑问。
    “还有个意大利姑娘。”
    宁秀娟又笑:“不错嘛,一男二女。”
    夏坤也笑:“回去对邱启发说起,那家伙准会发挥想象,会有不少话,问题也会提一堆。”
    “就不要去说。”
    “怕什么,脚正不怕鞋歪。”
    屋内的气氛缓和。
    “thanks!”宁秀娟说,“我可真要谢谢这位miss,她来帮助减少了这屋里的火药味,增添了些人情味儿。”眼眶酸热。
    夏坤自知刚才过于冲动,坐回到床边。过去,他什么事情格外认真时,宁秀娟就说过,你们这些个男人,你这样的当官的男人,真缺少人情味儿。
    “这钱,我一定不会要。说吧,什么事情?”
    宁秀娟只好收了钱:“夏坤,赵勇指使他雇员这么做,我也不同意也反感,请你原谅他吧。为这事,我同他吵过,他也发了火,他说,这是他下海经商后逼出来的一种商业竞争手段。他给你这酬金,一来,这是规矩,确实应该;二来,他利用了你的声望,也是向你赔礼道歉。来的时候,他特别叮嘱我,一定要我代他向你道歉,希望你原谅他。他知道,章晓春是你的学生,这次,又热情接待了你。他竞争了她公司的生意,从感情上讲,过意不去。可是,一个‘商’字,实质是一个‘斗’字,斗智斗勇斗奸斗滑,胜者为王,败者为乞。在巨大财富的后面也许隐藏着罪恶。那些如今拥有巨资的胜者,不敢担保他发迹时事事都正确。而今,他们大发其财又大行其善事,名利都双收了。赵勇是在苦涩的商海里翻滚,才悟出这个你也许认为是没有道理的道理。他说,市场竞争有时是很残酷的,不择手段也就成了一种竞争的手段……”
    宁秀娟这样说,没有切身体会的夏坤并不认同。他认为人生无处不竞争,包括自己的仕途、职称、科研项目等等。但只能通过自身的奋斗、实干、巧干、不停地干,去争取,而不能采取不正当的手段。
    “秀娟,听我一句忠告。为人要正直,做事要思前想后。我并不介意与赵勇的私人成见,我是说,你要跟赵勇度过后半生,我真心希望你们一帆风顺,事业有成。可是,也希望一定不要不择手段。广东一个乡镇,有个建筑包工头,他因觊觎镇长宝座,用3万多元人民币去贿赂20多位镇人大代表,现在被捕判刑。宣传媒介曾多次报道过他。他腰缠万贯,出手也大方,捐资兴义学、修路桥。但一比较,这不过只花了千儿八百元,可他贿选的则是3万多元。他这就是不择手段,以钱买权,买了权再来赚钱,行小善而行大恶。”
    “夏坤,你说的都对,我很感谢你!可是,你如是上了这条‘商船’,尤其在这美国,也许你就会有新的感受了。我直言对你说,昨天,你从那日本餐馆出来,甘家煌就一直跟踪到你这儿,可在他后面还尾随着赵勇的那位公关小姐。你别激动,别忙于指责赵勇。我知道,你这阵心里一定在说,这是卑鄙的特务跟踪的行径。可是,你又知道吗?甘家煌用重金雇人窃得了我们公司的一份‘商业情报’,立即用了更优惠的价格和条件,一下子夺走了我们两笔马上可以到手的上千万元人民币的大生意。甘家煌该是不择手段了吧,可你又能对他咋样,他没有犯法,他做成了那笔上千万元的生意!为这,赵勇气得砸坏了电话机,整整一天不吃不喝……”两眼噙泪。
    夏坤不说话,心里竟有些同情赵勇。人呐,总是同情弱者。他掏出根烟来放到嘴上。
    宁秀娟起身,从桌上拿起打火机为他点烟:“夏坤,烟还是少抽些好。”话音柔润,充满关切。
    “嗯。”
    夏坤含混应声,喷出股浓烟。浓烟扑向宁秀娟脸上,弥漫屋内。
    宁秀娟喝了口茶水,又说:“现在情况更为不妙。你出国来了,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我利用我在重庆的一个好朋友的关系,她活动了不少关系户,找到了愿意投资大件医疗设备的公司。我知道你们医院还没有核磁共振仪,也知道你们的投放条件,就跟我好友说了,当然,也包括告诉了她事成后的一笔不小的佣金。她去了你们医院,也领了投资者去,谈得很有希望。本来,在奥兰多时,我想对你说。又知道你的秉性,你人在这边,不会太多过问。且又夹杂我这么个关系,你更不会干预。赵勇就说,就在那边谈,尽量不给你添麻烦。谈得成就好,也不会对你有什么无风也起浪的影响。这次,我们多长了个心眼儿,多布了眼线耳线,发现甘家煌又派人去插手了。赵勇气得眼珠都快蹦出来。甘家煌落魄时,赵勇还曾资助过他。不想,他如今发了,财大气粗,见钱不让人。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赵勇也派了人跟踪甘家煌,得知他正设法接触你,就叫我立即飞来见你……”
    夏坤长长一叹:“咳,真是一部动人心弦的侦探小说了!你们这些个商人啊……这件事,你们忙得不亦乐乎,其实,照我看来,不论你们哪家公司来做,希望都很渺茫。因为,就是有了投资者,我们还要论证。要专家论证机型,要设备科谈价格,要审计,还要层层报批……”
    “这我们知道。我过去不了解,跟了赵勇才晓得,每一笔生意都是不好做的,都要过五关斩六将。几十笔生意也不过就一两笔成功。然而,赵勇的思想是,用百分之百的努力去获取百分之一的成功!”
    “嗨,你们这精神倒是可嘉。可是,我远在这儿,又能帮你们什么忙?再说,确实又夹杂了你与我曾有过的关系,又在美国见到了你。这事情难,难!就算是你们竞争赢了甘家煌,我也可能会落下个不清不白。”
    宁秀娟急了:“夏坤,我就担心你这思想。可共产党是讲实事求是的。真的,我们经销的这种设备是国际一流的,质量肯定保证。价格也可以最大优惠!”
    “你这些话呀,凡来谈生意的厂家都这样说。”
    “我知道,你不会信任我。”
    “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是不信任商人,不信任赵勇。这样,你可以打电话回去叫他们派人到广州参观,那里就有我们公司经销的这种设备,他们用了两年了,本钱已收回来了,机器从未出故障。再说,你们如购了我们公司的设备,包修绝对没有问题,赵勇他得听我的……”
    叩门声又响了。
    夏坤摇头笑:“这个miss,又来了。我们可没有大声喧嚷。”
    宁秀娟起身去开门:“excuse me,that just about ties up this deal.”说着对不起。
    门外无人,有人在叩进套房的门。宁秀娟出去开门,夏坤也跟了去。来人是赵旭,她手里抱了一大本医学书:
    “啊,夏院长,你有客人,就不打扰了。”
    “没事,她是我老熟人,进来坐。”
    赵旭朝宁秀娟一笑:“您好!”
    “您好!”宁秀娟答。
    赵旭进屋来,说:“夏教授,今天我护理一个心衰病人,有几个问题想请教请教。明天,护士长要考我。”
    “可以可以,坐。”
    只有一张椅子,宁秀娟就让了赵旭坐,自己到客厅去看报纸。心里想,夏坤这个人,走到哪里都合群。脾气躁一点儿,却上下左右都合得来。领导觉得他能干好用,下级也敢跟他说话。还常常获得女人的青睐。唉,唯有自己与他有缘也没有缘。有缘呢,同他相处了十多年,有了好乖的女儿夏欣,无缘呢,竟然人到中年鸳鸯各自飞。现今呢,又千万里相会到了这里,自己竟同他谈起了生意。人生呐,真是……想着,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她昨晚同赵勇策划生意上的事情睡得好晚,今天一早又同女儿通了电话,白天又匆匆乘飞机过来,横越了美国本土,太疲乏了。
    “……据统计,也有8%左右的病人发生洋地黄中毒所致的室上性心动过速。你观察监护仪时要特别注意心电图情况,可以打印一段下来分析,要注意t波里会否埋有p波……”
    夏坤回答着赵旭的提问,赵旭认真记录。回答完赵旭提的刨根问底的问题,夏坤才发现已凌晨一点了。赵旭见夏坤看表,忙起身收笔记本:
    “对不起,夏教授。啊,夏老师,好感谢您的讲解,今后,还要请教您!”
    “可以。”夏坤笑言,“不过,我们得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我可以偶尔用用您的电话吗?”
    “可以可以,尽管用。”赵旭的表态与先前判若两人。
    赵旭走后,夏坤想,看来,交易无处不在。他关好门,回身见宁秀娟已在沙发上睡着了,就轻步走过去,坐在一边。宁秀娟的秀发枕在沙发扶手上,化了淡妆的脸还是那么俊秀,布着倦意。细白的双手合放在沙发上,柔肩细腰起伏着。长裙没有盖住膝头,肉色丝袜透露着她那结实的腿干。她侧睡着,有了轻微的鼾声。在夏坤的记忆里,她是不打鼾的。
    想起来了,也有打鼾的时候。
    那是他俩洞房花烛夜。邱启发一伙人来,吵翻了天,直到夜里12点才散去。她这个美人儿被逼迫同每一位男宾喝酒。都说,你喝不喝,不喝就让夏坤喝。她知道夏坤有胃病,就一一代劳。夏坤好感动。那天晚上,他们没有过初夜生活。他抱了醉倒的她,放到喜床上。她也是这么侧睡着,打起了鼾声。他就挨了她身边睡。后半夜,她醒过来,推醒了夏坤,二人都好笑。夏坤感激而又爱怜地吻她。
    “秀娟,你真好,为我吃了苦。”
    “我这是第一次醉酒,值得。只要你不忘记,今后对我好点儿。”
    “当然,我一生一世都不忘记,都对你好。”
    “恩爱到白头?”
    “到死。”
    “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夏坤就不说话,脱下她的衣裙。
    “夏坤,今晚不行,你看。”
    夏坤好遗憾,只好作罢。
    想到卫生纸巾,夏坤就想到出国前在《重庆晚报》上看到的一篇文章,标题大意是:做生意的人要盯准女人的腰包。说是不得不佩服恒安集团的创始人,那位香港籍福建人的经营眼光。他在中国妇女绝大部分对付“例假”还用草纸时,就在中国投资搞了价格高出草纸10倍的卫生巾。如今,这片妇女用品让他赚足了钱,还使他的继任人登上了中国十大企业家的宝座。又说,一位北京钢铁学院学冶金的30来岁的男研究生,居然用一根细细的金属丝找到了冶金与女性内衣的结合点,从而制造出了“超弹性形状记忆合金健美胸罩”,并以其独特的效果直销京城,竟在北京王府井百货商场创下日销万元的业绩。
    夏坤想着,竟又羡慕起这些成功了的生意人。又想,甘家煌使点儿小钱,窃了情报,一家伙挖走了人家上千万元的生意,他这一买卖就赚了好多!当然,要除去机器成本、税收、一应打点,可也是巨额利润啊。难怪,他们要不露声色地拼死相斗。又看宁秀娟。她跟自己时,也不轻松,成天上班,回来又忙家务,照料女儿。可跟了赵勇也不轻松。生活肯定远比国内好,肯定没有中国女人那忙不完的家务。可是,得为赵勇的生意操劳、奔波、担惊受怕,精神、体力上的消耗却也难以估价。
    他生起些对她的同情心来。
    客厅边的那道宿舍门开了。那个美国姑娘穿了睡衣出来上卫生间,看见夏坤和宁秀娟,做吃惊状又没有前来打问,她一定被夏坤刚才的态度吓着了。卫生间的门关了。夏坤起身回到自己屋里。怎么办呢,叫醒宁秀娟送她回宾馆去,可好晚了。在这儿睡?她睡屋里,我睡屋外去?他犹豫着,估摸那美国姑娘回屋去了,才又出屋去了客厅。
    宁秀娟已经醒了:“看,我都睡着了。”又一笑,“刚才,那个miss把我叫醒了。她对我说,你好凶暴,连屋也不让我进!”
    夏坤说:“你没有对她解释?”
    “解释什么?”
    夏坤就皱了眉头。
    “你呀,又百事愁了。是不是想一边去了。人家才不管你的什么事呢。你知道吗?在这个国度里通奸是无罪的,相反,强奸妻子还要犯法。只是公众领袖不能有包括性道德在内的行为不检。”
    夏坤一笑。
    “真的。在美国维尼亚州,曾发生过一起轰动全国的阉夫案。一名叫洛琳娜的妇女,因怨恨丈夫多次殴打、强奸导致她下身出血,有一天深夜,她手持牛排尖刀将丈夫的阳具齐根切断了。幸亏救得及时,又遇高明医师,竟奇迹般接好了。洛琳娜上了被告席。可是,洛琳娜受到女权运动者的支持、喝彩、拥抱。陪审团裁定她的暂时的失去理智是丈夫的虐待造成的,法庭判她无罪,只要去精神病院做一个半月的治疗。”
    夏坤听着,点头:“我相信,在这个国度里是这么回事情。可是,我,还有你,毕竟是来自中国,我不希望让人家不明不白怀疑。”
    宁秀娟笑了:“怀疑什么呀。我有个主意,我们打开电视机,就坐在这儿看一通宵电视。”
    “嗨,我们何苦要这么累。这样,你进屋里去睡,我就睡这沙发上,反正24小时都有空调,凉不着也热不着。”
    宁秀娟看夏坤,心想,他对人也够关心。就想到婚后不久,两人闹矛盾时,她或是他就不穿外衣,赌气到沙发上去睡。最终,那个睡在床上者终归要发怜悯之心,起来叫睡沙发者回到床上去。遇了她睡沙发时,就是不动。他就一阵怒喊怒叫,末了还是死抱了她到床上去。接着,就是一阵热吻,把她满脸的泪水也吻干去。
    宁秀娟想着,心里苦笑,又靠躺在沙发上:“你进去睡,我就睡这儿。”
    “这怎么行呢,你毕竟远来,这会儿算是我的客人。”
    客人,宁秀娟承认,此时此刻,她同夏坤确实是主客关系。
    “好吧,客随主便,我就不客气了。”宁秀娟说完,进屋去。又取了床毛巾毯来交给夏坤,一笑:“good night!”
    “good night!”
    清晨,那美国姑娘和意大利姑娘起来做早点,发现夏坤睡在沙发上,都吃惊而不理解。
    夏坤也醒了,起身来叠毛巾毯。
    “hi!it sure is a nice day.”美国姑娘热情地向夏坤打招呼,说,你好,今天肯定是个好天气。
    “yes.”夏坤睡眼惺忪,笑答。他为自己昨晚的失态和人家的礼貌而歉疚,看落地窗外的晴朗的天空,说:“there's not a cloud in the sky!”回答她天空里没有云。
    “good morning!”意大利姑娘向他道早安。
    “good morning!”夏坤极礼貌地回答。
    宁秀娟出门来,去卫生间。夏坤就把毛巾毯拿进屋去,又把床上叠铺整齐。宁秀娟回来了,在镜前梳理。
    “夏坤,过去你可没有这么勤快。”
    夏坤笑。是的,过去的一应家务都是宁秀娟做的。他去洗漱完毕,就下了两碗挂面,叫了宁秀娟一起在客厅边的餐桌上吃。那美国姑娘和意大利姑娘出门时,向他二人打了招呼。
    “秀娟,我要上班去了,你今天上哪儿去?”夏坤问。
    “我先找住处去。我求你的事情,怎么办?”宁秀娟说。
    “这事,我真不好说什么。这样吧,如果我介入这件事情,我只能说,对于你们的cm公司或是甘家煌的wj公司或是其他的什么公司,只能在同质量同条件下择优选购。”
    “我们的质量和价格一定优于他们。”
    夏坤赶到医院上班时,米教授正忙碌地指挥着下级医师们。米教授告诉他,护士们罢工4个小时,是响应协会的号召统一行动的。院长求他们把工作顶下来。于是,夏坤也跟着忙,为病人打针、输液、发药,又忙着查病房。中午,吃完自助餐,就又同米教授一起去做经颅多普勒检查,帮着喊号。才深切体会,医院里的护士是何等重要,也感到,这里的院长、主任们也自有其麻烦事情。自己的医院,也有过为奖金等事情而消极怠工的,却还没有发生过医师或护士罢工的事情。不过,这消极怠工也够麻烦。表面上不说不干,暗下里只收急诊病人,平诊病人叫去住其他医院。有人还把该记的账不记或少记。几个月下来,床位使用率大幅度下降,少收入数十万元。这数字令他心痛不已。三番五次找有关人员谈判,相互斗心劲,相互硬撑又相互退让,使双方都可以接受的条件逐渐靠拢,而后握手言好,病床的使用率便又扶摇直上,财务科长的脸上就又起了笑容。
    两种不同制度的医院,发生的近似的事情,性质决然不同。夏坤想,这里是资本家大老板指使、管理员工,员工们用罢工这一特殊方式抗争,谋得更良好的待遇。而自己的医院呢?是社会主义医院,处处事事得公字当头。要首先维护国家、集体的利益,而不能处处事事我字当头私字领先。他把这些个道理对消极怠工者讲过,而人家也有充足理由:什么领导要关心群众生活、利益,什么领导要对下属各科室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他听了常常脸红筋胀。怎么没有关心群众了?现在医院效益不错,承包科室人员的奖金比院领导、机关的高。又怎么没有一视同仁?现在改革开放,就是要论功行赏多劳多得,就是要打破大锅饭铁饭碗。难道你消极怠工还想多得钱不成。人家就又有话了:应该虚心听取群众意见,科室是创收单位,当然奖金该高;某某科室的奖金提成比例就是比我们科室高了,收支比例也对我们定得不公平,就是有偏心眼。他又急了,讲了多少遍了,提成的百分比只是个相对数,主要要看绝对数得多少,这才是真正的实惠。1分钱的90%才9厘钱,而1块钱的10%就是1角钱,你们怎么老不明白?收支比例也是按照各科室近几年的月平均收支数计算出来的,各个科室的人数、仪器条件、工作性质、所耗材料均有不同,怎么可以一样……
    常常是他说服不了别人,别人也说服不了他。换把椅子你来坐坐,你们来当这个院长试试,就能摆平整了?又转念想,换把椅子自己若是科室领导,自然也要为科室利益呐喊。就觉得谁都不全正确谁也都不全错。算了,又不是我个人兜里的钱财,能让步且让步,摆平算数。
    现在一想,心中还自傲。自己医院的群众还是好,从来没有把工作不做闹什么罢工的。但也对自己的权威地位受到挑战而不悦,院长说了的事,常常不算数,总是要上下左右协调,一件事情难以像军队那样雷厉风行一竿子插到底。深一想,这也就是改革的举步维艰。
    晚上,史莹琪来他住处玩时,他对她说了今天医院里发生的事情和自己医院里遇到过的问题。说了自己的这些想法。
    史莹琪感叹多多,就笑:“你还想搞军队那一套?你现在可是地方的医院头儿。况且,现在的中国也不是那些年了,改革开放,商品经济,人们当然看重经济利益!”
    夏坤也笑:“莹琪,你还记得我小舅不?”
    “记得,他跟你妈妈来过军医学校看你,年轻的村支书。”
    “对,他现在还是村支书,当了30多年支书了。他说‘政治挂帅’的年月他权力大。有一年,他逮住了一桌玩麻将的人,开全村批判大会。四个赌客每人顶着八仙桌的一条腿接受人们的批判,羞得无地自容。他说,那会儿禁赌哪里还要动用公安人员!”
    “嘻嘻,他这办法可真绝。”
    “现在,他自己也打打麻将小赌,陪他赌的就有当年顶八仙桌腿的人。”
    “这会儿他没啥权了吧?”
    “有,还大呢!他说市场经济这年月,他权力更多了。现今,他不仅是支书,还是他们村什么实业总公司的经理。村里办了不少乡镇企业,仅养猪场就出口创汇百多万美元。他年过半百,西装革履,手提大哥大,买了私人小汽车。村里修起了农民别墅群,上下两层,封闭式小院,每户两套卫生间,6室两厅,让城里人好眼馋。”
    “他们有那么富?”
    “你不信?”
    “我信。这些年,中国变化是大。我在报上看到过一篇世界银行副行长斯特思的文章,说中国这次实现了真正的大跃进。在人类历史上,一个社会群体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取得如此大的进步是惊人、罕见的。去年,美国总统克林顿也在《洛杉矶时报》上撰文说,中国的经济增长速度是全世界最高的。21世纪的经济正在中国形成。又说,中国是亚洲乃至全世界安全的一个重要因素,美国必须从超出亚太地区范围更广的利益角度来看待美中关系。”
    “克林顿在这一点上还算有眼光。莹琪,你还挺关心时事。”
    “一颗中国心。你不知道,我们这些中国人,特别是大陆来的人,特关心国内的事情。国家越强大,我们在这里的日子就越好过,越少受美国人的欺负。前几年,美国闹黑人运动厉害,世界也支持,黑人的地位有了些提高,我们也受惠。”
    “美国人现在是不敢再小视中国人了。中美知识产权谈判,欲将破裂之势,还是谈成了。”
    “他们就不想谈破裂。破裂了,美国的商人,包括华裔商人的利益都要受到影响,还有美国的消费者。现今,美国人24小时离不开中国货。早晨闹钟响了,2/3的闹钟来自中国;洗晨浴,淋浴室可能挂着一条中国产的别出心裁的塑料浴帘;吹发,有不少在美国叫响的卷发器、吹风机;做早餐,咖啡豆研磨机、咖啡杯和茶壶可能都标有made in china的字样;穿外衣,服装则是美国在价廉物美的中国进口最多的产品之一,约占60亿美元。甘家煌就在这种生意上赚过大钱;开车上班,手上的移动电话不少来自中国;还有什么办公室里的台灯、手掌般大小的电脑笔记本、石英钟、相框;中午休息,运动用的体育用品和运动鞋,有一半的运动鞋如什么‘耐力’、‘回力’等名牌都来自中国;下班后,听听家里的录音电话,近20%产自中国;啊,还有,钢质厨具,中国货占21%。进口收放机,47%是中国生产的;上床后,你还会发现维多利亚商店卖的红色丝绸睡衣也是中国货。近一半的室内用的枝形吊灯也是从中国进口的……”
    夏坤击掌:“嘿,中国货真多!是说,我本想买打火机回去送人,一看,一次性打火机几乎都是中国产的。莹琪,你记性真好。”
    “自己国家的事情,当然记得清楚。”
    “呃,对了,你对这知识产权的事情如何看?”
    “美国人当然想保护了。不仅对中国,对日本等国也有个这问题。中国现在正在发展,获得多些发展就快。”
    “你的意见是该获取。”
    “我不反对。只是,有的中国的个体商人在这上面发了不小的财。”
    “国内已在打击,很严的。”
    “不择手段的窃用也该制止。我告诉你,甘家煌这家伙就雇用精通电脑和通信技术的人,窃取商业情报。”
    “啊?”夏坤忽然想起,“对了,昨天晚上,也有个叫甘家煌的人来找过我,该不是同名同姓吧?”找出甘家煌的名片来,给史莹琪。
    史莹琪一看,锁了眉头:“就是他。”
    “可他说他是在美国土生土长的?”
    “他骗人,他特会骗人。他认为这样可以抬高自己的身份、地位。他找你干什么?”
    “谈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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