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碰到了一个小叫花,不晓得从哪里找的一件脏兮兮的衣裳,大冬天也没穿裤子,一件长衣既当衣又当裤。
    太玄镇背靠天衍派,是远近驰名的富贵镇,从来没听说过有沿街乞讨的人。小叫花一开口就是听不懂的话,就更不像是当地人了。
    有人跟他说:“去那边的天衍观,管吃管住。”
    小叫花听不懂,路人就要领着他去,小叫花犹如惊弓之鸟,拔腿就跑——他以为人家要抓他。
    他才刚从人牙子手里跑出来。
    在他浅薄的记忆里,他被拐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更别说更早以前的事他都记不清。他在三十六天里不停地被拐,被卖,然后又逃跑,没有目的,不知归处。偶然听说西南有神仙,他就一路找过来了。
    他不认路,也不敢去问人,走了不少冤枉路。
    就是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走没走对。
    神仙在哪儿呢?
    天衍君看着他进了天衍观。小叫花手短腿也短,在井边舀水喝的时候差点一头栽进去,天衍君为了不让他滚进去给井水加料,捞了他一把。
    小叫花坐在地上,眨了眨眼:“神仙?”
    天衍君是个死宅,除了官话和西南土话,别的地方话一窍不通,他听不懂小叫花在说什么,只是心血来潮地问了一句:“你要不要做我徒弟?”
    小叫花就跟着他上了山,起名阳州。
    阳州其实压根没听懂天衍君的话,晕晕乎乎地就被带走了,他后来都有些纳闷,怎么就不觉得天衍君也是人牙子呢?
    ——大概是因为长得好。
    回山后是傍晚,正好赶上殳阳平下学回来,一进门就开始嚷嚷:“师父,我饿了,我要吃□□头——哎,这个小黄花菜是谁?”
    天衍君正在给人搓澡,小叫花不知道积了多少斤的泥,洗完人都感觉小了一个号。
    “……你师弟,你别欺负他。”
    “他为什么不说话啊?”
    “说了你也听不懂,饭在锅里,自己盛。”
    殳阳平顿觉自己失宠了。
    他一步三回头地去锅里盛饭,端菜,一气呵成,都没要人说,三副碗筷摆得整整齐齐的,然后规规矩矩地坐在位置上,一边吞口水一边等着他们过来。
    天衍君终于把小东西收拾干净了,边擦手边往桌子边走:“等什么呢?凉了?”
    他低头尝了一口,好像是凉了:“凉了,我再热热吧。红烧兔头今天没来得及做,明天补。”
    殳阳平快他一步往嘴里喂了饭:“不凉。”
    他跟一辈子没吃过饭似的,连以前挑三拣四的习惯都好像突然好了,见着什么吃什么:“他的话我听得懂啊。孟城的,我太公家在那边。”
    殳阳平一嘴包着饭,一手搂着孟阳州:“没事,以后有师兄罩着你。有人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字,打到他妈都不认识。”
    殳阳平用了地方话,天衍君一个字没听懂。
    不过他看见阳州害羞地笑了起来,轻轻地喊了声“师父”。用的是官话,还跟殳阳平似的有事没事总得带个撒娇的尾音。这小黄花菜现学现卖,殳阳平进屋那一嗓子,全让他学了去。
    天衍君又好气又好笑,又无可奈何,只得应一声:“哎——”
    那之后也过去三年了。
    殳阳平教会了孟阳州官话,之后又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当地土话,还给天衍君狠狠地长了回脸,把阳齐从年考第一的宝座上拉了下来。
    殳阳平则是索性破罐破摔,在中上游混得风生水起。
    殳阳平爱玩,更爱拉着孟阳州一起玩。
    每天下学,径直回家是不可能的,总得在各个山头疯一遍,肚子开始叫了才会依依不舍地往回走。他也不做作业,反正就是抄。
    师父们怒其不争,但又没办法,殳阳平是天衍君的嫡传,打打不得,骂骂不得,还不能随随便便请家长,简直把他当成了一个毒瘤,见到孟阳州跟他在一起总害怕会被带偏。
    而天衍君呢,他才不管这些东西。
    只要在他的课堂上不乱来,其他的都不管,不仅不管,他还认为是山下的师父们自己没本事。而且他不太愿意让他们学太多东西,人的精力就那么多,对这件事上心了,对那件事就不会太上心了。
    门门涉猎,不如一门专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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