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被人用红绸捆住了翅膀和嘴巴,大抵是挣扎得累了,目下一动不动的。
    秦中仁为难地皱了下眉,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末了长长一声叹息:“实不相瞒,我刚从后院过来,内人跟我提起此事。慕慕不如赵副尉说得那般剔透,她性子野,难于管教,再加上内人舍不得,想多留她在家一两年,暂时没有许人的打算。”
    这便是拒绝了,赵斌是个聪明人,明白这是推脱之词,亦不勉强,站起来抱拳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多叨扰。这些礼品就当是送给秦知府的,愿您身体康健,益寿延年。”
    说罢没让人带路,举步走出内室,同来时那般洒脱随行。
    秦中仁望着他的背影,五味陈杂,要说赵斌确实算个才俊,这么些年跟在魏王身边,得他重视,日后前途无量。无奈秦慕慕的心思不在他身上,他做再多都是徒劳。
    秦中仁坐回圈椅里,静静地想了很久。
    *
    相比秦府的热闹,魏王府便显得安静多了。
    陶嫤醒转时,已是辰末。大约是前一晚在湖心亭吹了冷风,早上起来说话囔囔的,连带着头也有些发晕。
    她扶着脑袋歪在窗户旁,想吹吹风好受一些,无奈不见效。
    玉茗上前给她披了件褙子,语气迟缓道:“想必昨晚受凉了,姑娘多穿些,我让人去煮碗姜汤端来。您先喝下,若是再不好便请大夫。”
    这么一说,陶嫤想起来了,“我昨天好像在亭子里睡着了,是谁送我回来的?”
    印象中她抢了江衡的地盘,把整个矮榻都霸占了,躺在上面惬意地纳凉。后来也不知江衡走了没有,她不知不觉便睡着了,那是怎么回来的?难道江衡没走么?
    果不其然,玉茗说是魏王,“您那会睡着了,魏王抱着您回来的。真是多亏了魏王,否则您在那种地方睡一夜,第二天起来人就不行了。”说罢一顿,还是想不通,“姑娘怎么能睡着呢,虽然是王府,但就没有一点防备心么?”
    上回在别院还遇袭了呢,戒备再森严,难保不会出现疏漏。也只有她的心这样大,吃一堑不长一智。
    陶嫤赧然,被她说得不好意思,“当时魏王就在身边,我没想这么多,觉得有他在就很安全。”
    那倒也是,魏王率兵出征,胜仗无数,普通人根本憾动不了他的分毫。
    但玉茗还是不放心,想起昨晚魏王送姑娘回来时的场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虽然合情合理,但最后魏王踏入姑娘的闺房……他看姑娘的眼神,不是单纯长辈看晚辈的眼神。
    玉茗摇了摇脑袋,一定是自己想多了,魏王刚正不阿,怎么会是她想的那样!
    *
    端午节过后,魏王府又恢复到平静的日子里。
    江衡每日早出晚归,很少有时间跟她一起用饭,即便有也是匆匆两口就走了,根本说不上几句话。
    陶嫤发了一场病,体温余热不退,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正是那晚去湖心亭吹凉风的缘故。
    她迷迷瞪瞪地躺在床上,身边只有丫鬟照顾,格外地想阿娘。夜里一个人躺在被子里哭,又不好意思哭得太大声,免得让白蕊她们听见了笑话,只低声啜泣。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没出息,不就是一场病么,休息几天就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偏偏心里脆弱得很,止不住地呜咽。
    被子被她洇湿了一角,她在上面蹭了蹭眼泪,一抬头发现床头似乎站了一个人。
    正要惊叫,那个人坐在床沿,低声道:“是我,叫叫。”
    江衡的声音。
    这两天他很忙,是以陶嫤生病了也没有惊动他,不想让他费心。
    没想到他还是过来了,不知道谁透漏的消息。
    ☆、第72章 受伤
    廊外悬着灯笼,勉强能照到屋里来。昏昧晦暗的光线,勉强能看出江衡的轮廓,他穿着一身锦袍,看样子是刚从府外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及换。
    陶嫤抹了抹眼泪,带着糯糯的哭腔:“魏王舅舅怎么来了?”
    江衡点燃了香几上的油灯,重新坐在床头,“我听下人说你病了,便来看一看你。”
    他确实刚从军府回来,白天忙得焦头烂额,半夜回来尚未进食,便听到她生病的消息,当即足下生风地赶来看她。贴身伺候她的丫鬟说她病了两天,这个傻姑娘,生病不知道告诉他么!
    丫鬟说她歇下了,他本想进来看看她,不曾想听到她低低的哭泣声。像小兽的悲鸣,带着无助和孤独,听得让人心碎。
    就着微薄的烛光,江衡看到她脸上湿漉漉的泪痕,没有多想,伸手便用拇指抹去她的泪,“哭什么?身上不舒服么?”
    她摇了摇头,一眨眼,一滴泪恰好落在他的手背。仿佛滴在心尖儿上的油蜡,带来微微的刺痛,他正要宽慰,听见她小声说:“以前我生病的时候,阿娘总会守在我身边,喂我吃药,拍我的背。没有她在,我睡不着。”
    江衡听出她话外之音,蹙着眉头问道:“你没吃药么?”
    她又在被子上蹭了蹭,“没吃。”
    连生病了都不忘撒娇,那声音婉转绵软,带着嗡嗡的腔调,听得人心肝儿一颤,哪里还舍得苛责她?不过这小不点太不让人省心了,生病了还不吃药,难怪一场病拖了两天都不见好。
    江衡叫来她的丫鬟,肃容问道:“郡主不吃药,你们就不知道劝她么?”
    今夜是金荷寒光当值,两人泥首在地,苦恼地看了眼床榻,“回魏王,婢子们都劝过了,但姑娘就是不肯吃。姑娘说不是大病,撑两天就会好的,可是这烧一直不退,万一烧出什么症候如何是好?求魏王多劝劝姑娘,让她吃药吧。”
    先前是陶嫤拦着,她们不敢去求魏王,目下魏王自己送上门来了,她们便把唯一的希望都交给他。希望他能劝得动陶嫤。
    金荷去厨房重新煎药,傍晚的药早就倒了,陶嫤不肯喝,放久了也没有用。最近几天的药一直倒在角落花坛里,走得近了便能闻见一股药味。
    半个时辰后她去而复返,端着托盘来到床榻跟前,“姑娘……”
    陶嫤把脑袋往被子里缩,无声地抗拒。
    江衡让她把药碗放在床头香几上,扒拉下陶嫤的被子,“叫叫,听话,把药喝了。”
    叫了两声没有反应,他干脆架着她的腋窝把她从床上提起来,在她背后放了个迎枕。陶嫤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想反抗时已经晚了,被他轻而易举地便提了出来。一双有力的手掌掣住她,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尤其她还怕痒,左右扭了扭,“你干嘛呢!”
    江衡适时地抽回手,面不改色道:“你不听话,本王唯有采取强硬手段。”
    说着把药碗端起来,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她嘴边。“喝药。”
    别看他平常很好说话,但严肃起来让人畏惧,不寒而栗。尤其现在,屋里的烛光映照在他半张脸上,模模糊糊看不大真切,但是那份威仪在,他浑身都透着不容置喙的态度。
    陶嫤知道躲不过,认命地张口喝下去,顿时苦得拧起一张俏脸,“你为什么喂我?我自己有手,可以喝。”
    话虽如此,但却没有要接的意思。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姑娘,又娇气又顽固,可笑又惹人怜惜。
    江衡抬眼看她,“你不是嫌生病了没人在身边,没人喂你喝药吗?本王亲自喂你,心情可是好点了?”
    她敛下睫毛,坦诚地嗯了一声,“好了一点。”
    原本有些生气,却又被她可怜巴巴的模样逗笑了,江衡喂她喝完药后,送了一颗蜜枣到她嘴里,“含一会就不苦了。”
    柔软的双唇碰到他的指腹,黏上一层腥苦的药汁。
    她砸吧砸吧舌头,咬着蜜枣问道:“魏王舅舅刚回来么?用晚饭了么?”
    江衡把碗交给金荷,道了声没有,“刚回府便到你这来了,还没来得及吃饭。”
    她哦一声,既感激又愧疚,把他往外面推了推,“你快回去吃饭了,饿坏了肚子不好。如今药也喝了,你不必再担心,我坐一会就睡下了。”
    江衡却一动不动,她的那点力道根本不足以撼动他,“没事,我一会再走。”
    任凭陶嫤怎么说,他就是不走。最后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大概是嫌她啰嗦,“你快睡觉,睡着了我就走了。”
    陶嫤拗不过他,不知道他为何执意要留下,于是气呼呼地翻了个身,留个后脑勺对着他,“我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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