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缠绵,一下起来就是细细密密地压在城市上空,丝丝涟涟之间叫人没有喘息的空间。美术馆藏身在闹市区小路的转角,绿油油的爬山虎将租界的老房子盖了个严严实实,低调的门牌从外表看并不容易第一秒抓人眼球。
    “郁小姐早。”新招聘来的小姑娘慧子朝着郁婉宁打招呼,郁婉宁杜绝馆内工作人员以职位相称的现象,大家各自有昵称或代号。
    郁婉宁向她点头一笑,“麻烦你帮我叫Katherine上来,谢谢。”
    远离焦躁走出抑郁的有效方法是什么?是立即停止互诉乱想,让自己有事做,忙起来。郁婉宁比任何人都知道要如何自救。
    Katherine带来了美术馆新一期合作展的意向名录,两人仔仔细细讨论了每一项的可行性与难点,其中英国画家Danny的新作最吸引她的目光。他写实派的风格和静瑜柔软的笔触在某方面上异曲同工。
    讨论一时难以有个结果,转眼天色变暗,郁婉宁想起某人说要来接她下班,打开手机想要发个消息给他,但手指在输入框敲了几下,最终没有发出去。
    Katherine看她唇角带笑,揶揄一句,“好事将近欸?”  郁婉宁轻咳一声,恢复神态,拿着包,步态轻盈地下楼去了。
    正值有争执声传来,慧子见郁婉宁来了,面露难色地朝她眨眨眼,“郁小姐,他们一定要见您。”
    郁婉宁方才在楼梯上就看见了门外停了辆挂粤港澳叁牌的黑色迈巴赫,在松汇,豪车不算罕见,但停在美术馆正门口的霸道做法让她很难有好感。
    两个黑衣寸头的男人挡住她的去路,“郁婉宁小姐,请跟我们上车,有人要见你。”
    这风格并不像郁家人,郁婉宁警惕起来,“抱歉,我有约了,麻烦改日联系。”对方却不依不饶,车上下来第叁个同样打扮的人,应该是司机,他打开车门,另外两人轻松将她架进车里,她的挣扎显得非常无力。
    慧子在后面惊叫一声,“喂!你们干什么!郁小姐······”然而车快到她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转弯驶出了小路。
    一上车,郁婉宁就感觉到两手空空,左边的黑衣人将她的包放在副驾驶,“这个我们先帮您保管。”她坐在后座中间,一举一动都受到牵制,脑海在飞快运转这又是谁在兴师动众。那叁个车牌号被她默背出来,粤A的6677刺痛了她的神经。
    车在一处旧洋房前停下,两个黑衣人请她下车,郁婉宁甩开他们,“我自己可以走路。”
    洋房外表已经有了年代感,内里却是崭新的现代感装修,雨停的院子里泛起青草香气。
    八九年未见,吴女士还像当年般光彩艳丽,在她面前,总是有一种从上到下的灰败感从郁婉宁心底升起,但这次她挺足了步子朝她走去。
    “坐吧。”她没什么表情。
    “不必。”
    吴女士也不客气,“听说你又和那个穷小子混在一起?怎么还是像当年一样没出息。”她坐着,却很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郁婉宁被呛到失语,吴女士显然关注着她如今的举动,又怎会不知栗颂亦非往日境况?从前的百般挖苦讽刺重回心间,如果不是她,她和栗颂也不会······
    “所以你今天又是来传授什么大道理?”
    吴女士喝了口茶,眼睛直直看向她,“你错了,我只是来提醒你不要做飞火扑蛾。”
    郁婉宁冷着脸,“你又好到哪里去?”当年扔下她一走了之,害她在郁家孤立无援之际又添一道血痕。多年的冷热难测,郁婉宁一面庆幸从此摆脱阴影,一面又真实地担忧起她是否心愿得偿,毕竟是亲生的母亲,要她怎么彻底忘得掉。
    在无数个静得听得到心跳的夜晚里,她也期待着会不会,能收到她的一点点消息。忘了是在什么时候,在她早在波涛里翻折过许久的时候,遥遥传来音讯,吴女士远走澳洲,几段情史远扬华人群体,终于嫁给一位袭承祖上巨额财富的澳籍英国人。
    正如那个消息一样,这次见面是如此的突兀且不合时宜。
    茶水凉了,旁边的黑衣人适时为她续上。“起码我不像你,有情饮水饱。”
    郁婉宁呼吸一滞,随即将话锋对准回去,“是啊,吃够了亏,如今也算得偿所愿,祝贺你。”
    一抹厉色爬上吴女士的面容,“你又错了,作为女儿你可以这么跟母亲说话吗?”
    “那么请问吴女士,哪里有母亲带保镖绑架女儿来见面的道理呢?”郁婉宁极力控制自己因愤怒而发抖的双肩。
    “你应该记住,你永远是我的女儿!”
    “更应该记住我是你亲生女儿的人不是我吧?”长了几岁,郁婉宁发现自己果然更牙尖嘴利了,“拜你所赐,我的人生脆弱得像一张纸,我努力将自己平展,却抵不过你一手就将它揉捏像个该被丢掉的垃圾!”
    茶杯被吴女士捏得很紧,视线中眼前的人变得不再熟悉,幼年时母女天伦的日子也十分恍惚起来。
    郁婉宁向前走几步,将她看得更清楚些,嘴角扯起一丝笑意,“有件事在我心里很久了,一直想问你。”
    吴女士缓了缓神,“你问。”
    “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姓郁?”
    “啪——”打过来的力道很大,郁婉宁一时间向后退了个趔趄,此时却顾不得这个,她因为戳中了对方的痛处而肆意畅快地大笑起来。
    “郁婉宁,你还没有资格质问我这些!”
    傍晚六点,栗颂西装革履精神奕奕,如约来到静瑜美术馆,却见玻璃门内已经落了锁,只有馆内的展品空空荡荡地陈列着,强烈的异样和慌乱涌上他的心头。
    他拨她的手机,长长的忙音之后没有人接听。
    再一次,再一次。
    如同高叁的那次运动会,她没有出现在他精心准备已久的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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