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招财听了那“极好”二字,却是越发愁苦,精神恍惚间,却是又灌下一杯酒,一边灌着,一边问道:“秦峥,我且问你,你可知道情为何物?”
    情?
    秦峥怔住,不由反问图招财:“情为何物?”
    图招财沧桑笑着,那笑里却是看尽了世情的寂寞和疲惫:“秦峥,你虽如今贵为皇后,却一定不曾知道,这情之一字,柔到浓时,可让你柔情蜜意,百转千肠;冷到极时,可让你黯然伤神,彻骨冰寒。你若一旦陷入这一个情字,那便是一放难收,从此后陷于其中,再不能自拔,一生一世,心力憔悴。”
    说话间,多少愁苦和黯然涌上眸间,图招财一杯浊酒,堪堪饮下,朦胧中望着眼前那女子:“你为何如今失魂落魄,与我一般流落到这小小酒肆中?”
    秦峥乍听得那个“情之一字,一放难收”,竟然是整个人如遭电击一般,神思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自己所为何事,更不知自己该去往哪里。
    此时又听得图招财问起自己,恍惚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答。
    图招财见此,取了一个酒盏,道:“来,与我一喝,同消这千古难解之愁。”
    浊酒倒入酒盏之中,酒香蔓延。
    秦峥抬眸望向细眸朦胧的图招财,收回心神,却是摇头道:“不喝。”
    酒或能消愁,可是却亦能让人酒后乱性。
    若是一个俊朗男儿在此也就罢了,偏偏是这图招财……
    当下秦峥缩回手,取了一旁的酒坛子,抱起来,起身离开。
    图招财正喝着时,这酒坛却被秦峥抢去,便喊道:“喂,你……”
    可是还未曾说话,秦峥已经不见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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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雨斜插,秦峥抱着酒坛子,一路马蹄轻扬,踩踏着这积满的落叶,来到敦阳城外一处山林里。此处因着下了秋雨,人迹稀少,只有偶尔远处官路上传来马蹄声或者悠扬的鞭声和吆喝声。
    秦峥抱了那酒坛子,来到一处坟头前,那坟头上已经是杂草丛生,将一陇黄土淹没,唯有在枯草丛生中那个树立着的墓碑彰显着此处埋葬者的身份。
    秦峥不顾秋雨之中凄凄芳草的寒凉,径自坐在那里,扬颈灌了一口酒,在那酒意中道:“爹,阿诺来看你了。”
    秋风微起,细雨朦胧中,那个往日慈爱的人却是再也不会回应她了。
    秦峥咽下一口酒,品度着喉咙间的苦涩,轻轻笑了下,道:“爹,你知道的,我找到娘了,可是她又不见了。”
    她低下头,落寞地道:“她都不曾来坟前看你,就这么不见了。”
    仰起修长的颈子,让那细雨轻扫着自己的脸颊,滴在自己的眼睑,她体味着这落寞的寒凉,淡笑着道:“我看那何笑心里是极爱她的,爹,你想来也是知道的吧?”
    她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酒,末了,擦擦唇角,干脆仰躺在那半枯的芳草之中,睁大双眸望着那灰蒙蒙的天际,她怔怔地道:“你是不是在天上,你一定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吧。”
    再次喝下一口酒,却不经意间就这么被呛到。
    她剧烈的咳着,咳得眼角仿佛都有了湿润。
    她茫然地继续灌着那浊酒,让那酒的烈性在四肢百骸蔓延,良久后,颓然地闭上双眸。
    芳草凄冷,却将她团团包融,她躺在那里,却仿佛回到幼时,就这么疼在父亲的怀抱。
    对于幼时的秦峥而言,她没有娘,父亲便是她的天,是她的一切。
    幼时的秦峥从来没有问过她的娘在哪里,因为她知道,如果问了,父亲的眸间会染上浓浓的愁绪,然后一声叹息。
    她的父亲,等了那个一声不吭就那么无影无踪的娘整整十七年!
    十七年的时间,一个俊美的青年熬成了一个缠绵病榻的老人。
    秦峥从来知道,自己的父亲并不老,只是病了,那是心病,心病让他憔悴不堪,白发早生,那背也佝偻起来。
    人世之间,有什么可以折磨一个男子至如斯疲惫?
    时至今日,她已明白,那是一个“情”字。
    这情之一字,柔到浓时,可让你柔情蜜意,百转千肠;冷到极时,可让你黯然伤神,彻骨冰寒。你若一旦陷入这一个情字,那便是一放难收,从此后陷于其中,再不能自拔,一生一世,心力憔悴。
    秦峥的眸间缓缓滴下晶莹的泪珠。
    好一个情字,好一个一放难收。
    她猛然抬起手,狠狠灌了几口酒,那酒却是没了,竟然如此不经喝?
    她起手将那酒坛子掷在一旁,恰中一棵大树,只听得砰的一声碎了。
    听着那声脆响,秦峥的眼泪却是流得越发凶了。
    她扑倒在那坟头上,将自己埋在凄草之中,忽然放声大哭。
    哭声哽咽中,她拖着哭腔道:“爹,你告诉我,这世间,情到底是什么?是不是那十七年的无望的等候,是不是永不休止的煎熬,是不是你多少个日夜无眠的夜晚!”
    她的眼泪,混合着秋雨一起浸在那枯草中,她紧攥着那坟头枯草,仿若幼时的那个小小孩童拉着父亲的衣袖,她委屈地哭道:“如今你沉睡在此,再也看不到这朗朗乾坤,可是你可知道,昔日你苦思之人,却依然年轻貌美,她依然会对着别人笑!你用尽半生去爱,用情至深,可是却只是别人那风流传说中的一个瑕疵。”
    她捶打着枯草,瘪着嘴委屈地哭道:“你只是别人口中的厨子。”
    秋雨打湿了她的发丝,凄草浸湿了她的宽袍,她却好无所觉,在那里纵情的痛哭流涕。
    不远处,身穿绛红便袍的路放隐在树下,默默地望着那个趴在坟头的女子。
    他自以为有逐鹿天下之能,文能安邦治国,武能开疆辟土,更能神机妙算算无遗策,便自以为若要谋女子之心,自然不在话下。
    如今眼见她在寒草荒坟之上哭泣,却是哭得他心如刀割,疼不能自禁。
    恩师教他,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可是他一动之下,却是伤彻心肺。
    他的秦峥,纵然她峥嵘孤冷,他却曾发誓放在手心,一世疼宠,原看不得她受半分委屈,如今却只因为自己的自作聪明,在这凄凄荒草中痛哭流涕。
    女子之心,原不是这辽阔疆土,更不是那锦绣河山,原本不能用这般心机去谋算。
    他低低叹了口气,撑起一把黛色油伞,走到坟头前,为地上之人挡住这一袭烟雨。
    趴在枯草中的秦峥此时已经哭得倦了,便趴在那里,让自己的脸颊贴在那寒草上,只默默地流泪。
    恍惚间,却觉得身上不再有了细雨,更有一个人影站在一侧。
    秦峥只凭那气息,已经知道来人是谁,却是不想搭理,只是侧首过去,将一个后脑对着他。
    路放为她撑着那油伞,自己慢慢蹲在她面前,伸手要将她扶起:“秦峥,这里秋雨寒凉,你原本伤过身子,不该在这里躺着。”
    秦峥背脊僵硬,透着疏离冷漠,却是根本不动。
    路放无奈轻叹,语气中透着压抑的疼惜:“秦峥,你是生我的气,故意这样让我心疼吗?”
    秦峥闻听这话,猛然抬首望他,那目光却是忒地陌生疏离,带着浓浓的厌恶和嫌弃。
    路放的心骤然一缩,那握伞的手就紧了几分。
    他心间泛起慌乱,忙伸手,要去牵她,口中道:“秦峥,你……”
    秦峥眼睑微肿,脸颊犹自带泪,她寒霜一般的眸子盯着路放,冰冷地道:“你滚,滚开!我不想看到你!”
    路放听得她这番话,却是彻底慌了怕了,当下一手放开那油纸伞,上前强硬地将她搂在怀里,口中硬声道:“秦峥,你简直是胡搅蛮缠不通情理!我做错了什么你让我滚!”
    秦峥挣扎,抬手成刀便要劈去,路放心知她力气大唯恐正面迎击会无意伤了她,当下不敢硬敌,却是反手一个擒拿,将她双手擒住,然后再用双臂之力将她强行拢在怀里。
    秦峥岂是轻易认输之辈,当下施展了昔日路放所教授之拳脚功夫,手脚并用,踢打路放。路放顾得那手便禁不住她的脚,两个人捆绑着挣扎打斗之下,最后脚下凄草湿滑,一个不稳,两个人齐齐跌倒在坟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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