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我们家就是全饿死,也不用他们那等人家的钱。”蔡婆婆几日未睡,说着这话的时候喘了好几口气。
    她老了,以前半头的白头现下看来成了全白,有福气的老人家老了头上都是银丝,而她头上的全是身体折损过度的白发——谢慧齐看着这个从京城跟着他们来河西的老人家,眼里全是可怜。
    “婆婆……”她叫了她一声。
    蔡婆婆看向她。
    “我们家让你受苦了。”
    蔡婆子一听,这两日强忍着没掉泪,挺直背硬是替大姑娘撑着这个家门面的老人家痛哭失声,“我的大姑娘啊,我的姑爷小姐啊。”
    说罢,竟哭昏厥了过去。
    ☆、第7章
    蔡婆子这一倒,也是病了,连日的心力交瘁击溃了这个素日要强的老妇人。
    所幸只是病了,将养阵子也会好起来,谢慧齐最怕这个老家人强忍着,忍到崩溃那天,药石罔效。
    她实在不想再看到身边死人了,而且就目前的状况而言,老家人万万不能有事。
    蔡婆子倒下,大姑娘闭门谢了客,但还是吩咐了各人的事,周围收拾家中脚凳,能补齐的补齐了,阿菊伺弄后面的菜地,红豆则忙着药罐子和厨房,阿朔阿福也跟在他们身后跑腿,也没个闲的。
    谢慧齐七岁当家,家就这么小,家中那点事早就熟透了,几句吩咐也就把家中的那点事布置了下来,家人再忠心不过,也无需她费心。
    她养病,知道自己这时候万万不能动弹,要不养残了后患无穷,也不跟自己较真,头几天就没打算下床,这时候谢家两儿对她的依赖也就显示出来了,她把他们拘在跟前读书,哪都不许去,他们就乖巧地候在她面前。
    二郎更是乖,天天默书给他阿姐听,生怕他不听话又调皮,害阿姐病不好,不能带阿兄与他去找父亲。
    二郎乖了,大郎却不爱说话了,每次他阿姐叫他,他就看着他阿姐,只看不说话。
    过了两天,蔡婆子能下床了,她的药里能进参,谢慧齐让大夫给她弄了好参进去,药效甚好,婆子一能下床就过来给大姑娘磕头。
    以往在侯府里给主子行礼的每条规矩,红豆周围他们生疏了,就她还记着。
    谢慧齐没拦她,让大郎扶了她起来。
    “大姑娘,以后可别给老奴用贵药材了,那都是浪费,我一个老婆子吃了也没用。”蔡婆子磕完头道完恩,一脸舍不得。
    她问红豆,红豆那丫头也不说给大夫开了几许钱,但蔡婆子以前也是吃过好药的人,知道她吃的那几剂药不便宜。
    家中就这么点家底,何苦用到她这个没用的老婆子身上来。
    谢慧齐知道她会舍不得,微微笑了一下,“婆婆好了就好。”
    蔡婆子见她要起来,忙拦她,“你躺着,千万别动。”
    “现下能动一点了。”谢慧齐这时候叫了红豆一声,“红豆你去门边站一会。”
    红豆看她家大姑娘朝她颔了下首,静悄悄地出去了,顺手也把门关上。
    门一关上,蔡婆婆的嘴不自禁地抿了一下。
    谢慧齐在她的扶持下靠在了枕头上,她看向两个弟弟,满脸的怜爱,“大郎二郎走近点。”
    “阿姐……”二郎满脸的惑然走过来,“关门作甚?”
    大郎却好像知道他阿姐要作甚,站在放书的那桌边不动。
    “大郎,到阿姐跟前来。”谢慧齐又叫了他一声。
    谢大郎还是没动,他双眼阴戾地看着这几日心中似有什么盘算的阿姐,心中的不安感让他浑身都不舒服。
    他看向门,突然提步就往门边急急走去,想把门打开。
    “大郎!”谢慧齐厉声叫了他一声。
    她尖锐的声音吓着了屋内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这声大喊让她脑门一阵刺骨的疼,不禁闭上了眼。
    “阿姐……”二郎怔怔的,眼睛湿润,他转过头去看他兄长,哀求地看着他哥哥,“阿兄过来,不要惹阿姐生气。”
    他哭着,拿袖子擦着眼泪,走到他阿兄面前把人拉了过来,哭着跟谢慧齐道,“阿姐你看,我把阿兄带过来了,你别难过,我们都听话。”
    他难受得不行,眼泪越擦越多。
    “婆婆,”谢慧齐没看他们,也不敢看他们,她眼睛通红,一脸惭愧地看着蔡婆子,“不是慧齐好心给您用好药,实在是慧齐没法子,有些事还是只能托负于你。”
    蔡婆子睁大了眼。
    “劳烦您,”谢慧齐说到这抬头闭了闭眼,才忍住了眼泪继续往下说,“带大郎二郎出去避一避,我怕有些人忍不住,要对我们家斩草除根了。”
    站被扶起的谢婆子砰地一下,又倒在了地上,她倒下后呜呜地哭了起来,“都死了,好好的小姐死了,好好的姑爷也死了,还不成吗?老天爷,这还不成吗……”
    她死命地捶着地,把手都捶破了,鲜血从她有着厚厚老茧的手心流了出来。
    谢慧齐忍不住呜咽了一声,紧紧闭住了眼睛,一时之间竟是不敢睁眼。
    二郎已傻了,他看看他阿姐,看看蔡婆婆,茫然不知所措。
    “婆婆……”谢慧齐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时已恢复了点冷静,“今夜就准备,可好?”
    她怕再晚就来不及了。
    谢婆子听了痛苦地哀鸣了一声,头碰着地,给谢慧齐磕了个头,“大姑娘,我知道了,您放心,就是我死了,我也会护着大郎二郎。”
    “我不走,”二郎这时候突然叫了一声,他“嗖”地一下爬到了谢慧齐的床上,“阿姐我不走,你说过不会不要我。”
    在他要扑向谢慧齐的时候他被大郎拉住,二郎尖叫,“你放开我,阿姐才不会不要我,阿父,阿父,阿父你在哪?”
    大郎紧紧地拉住了他,抱住了大哭的弟弟,抿着嘴一言不发,脸越发显得凶残。
    谢慧齐撇过头,不忍看他们。
    “我们走去哪?”大郎开了口,喉咙沙哑,他看着那转头看着床里头不说话的阿姐,问她,“去哪,阿姐你告诉我们去哪?是逃命吗?为何要逃?即是要逃,能否让我去接了阿父回来,我们一起走?”
    谢慧齐心里已经疼得流不出泪来,她转过头来看着两个泪流满面的弟弟,“你们先走,阿姐想法子把阿父带出来,过几天就去找你们。”
    “阿姐当我们还是三岁稚童?”谢家大郎眼里掉着泪,嘴上却淡淡道,“阿姐要是去找阿父,何不带我们一起去?”
    若是死,那就死一块就是。
    看着大郎那无畏绝不善罢干休的脸,谢慧齐就知道她一直害怕的这天来了。
    大郎迟钝,但绝不愚蠢,他这几天忍而不发,无非是因着她病了,他在忍着她,让着她。
    谢慧齐挪了挪身体,让他们一起上了床,拿过帕子擦干脸,在二郎靠在她没受伤的右肩膀这头的怀里,大郎靠在另一边,三姐弟同盖一被子后,她平静地说,“若是你们跟我去了,那谁能替爹娘报仇?”
    她最终还是说了母亲被汗污的事,当着十一,九岁的弟弟们,说了他们心中再温柔不过的母亲被汗污投井,大舅流放,外祖母自尽,他们一家从京里流亡到河西的所有事情,告诉他们那暗害他们的人可能就近在眼前,就是那些京里来的差使。
    说完,她问身边浑身都在发抖的大郎,“阿弟告诉阿姐,你跟二郎要是都死了,阿姐照顾你们这么多年,是否皆白照顾了?你们不走,要置阿父护着我们的心血于何地?”
    二郎已经在她的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蔡婆子坐在床的一角,无力地靠着床住,双眼无神,但泪还是在眼角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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