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七郎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在凉亭里静静地烤火,静静地听他们分说。
    酒壮怂人胆,何况喝酒的都是杀过人的江湖大侠?
    不一会,大伙就开始在谋划,什么时候进徐州城,什么时候摸进徐府里。
    接着讨论下去,就是徐府女眷如何貌美如花,又说起刘瑜真是个不知道足的,有这等如花美眷,还要来坏江湖好汉的营生,活该他活不下去。
    张七郎喝了一阵酒,起身问谁跟他去解个手?这是山上,就算冬天,被野兽袭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有个同伴在边上照看着,总是安全些。可大伙喝得热闹,又正在谈起,破了刘府之后,怎么分赃,谁耐烦陪他去解手?
    于是张七郎笑骂了几声,自己紧了紧棉衣,便自去了。
    那些江湖豪客,又喝光三四坛酒,方才有人想起,张七郎出去了好一会还没回来。
    “不会真被野猪拱翻了吧?”有人这么笑着说道,这却就引发了其他人的哄笑。
    然而他们很快就笑不起来了,因为“嗖”的一声,刚才笑说张七郎会不会被野猪拱翻的那人,仰面直直倒下,眉心多出半截箭羽。
    当下江湖大侠们纷纷叫嚷起来:“他娘的,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这是寻仇的时节么?”
    这当然不是寻仇的时节,射箭的人也不是为了寻仇,因为接下来,密密麻麻的羽箭,黑压压一大片,就覆盖了过来。射箭的人就在离这凉亭有七十步外的寺庙里,六七十名半大小孩列成三排,在李宏的指挥下,一排一排的放箭。
    完全不讲究准头,就是同一角度,开弓,抛射。
    每排射了十二枝箭,就是近千羽箭,一时间那凉亭密密麻麻插满了羽箭,雪白的箭羽,有雪地里,颤动着,许多的鲜血,淌了出来,还没展示那一抹红,便融开了积雪,又渗进了土里。
    本来李宏是准备让这些孩子,再射十二枝箭的。
    但事实证明已经不用了,这近千羽箭,其实只是射死了十数人,射伤了三四十人,但其他江湖大侠,纷纷弃械跪地。那些半大小孩,列着沈括按刘瑜分说,复原出来的鸳鸯阵,根本就没的发挥任何作用,因为没有一个敢于起来,横刀相向的对手。
    杀狗大会,就象一场闹剧。
    还没开幕就已落幕。
    本来它或者还有锣鼓响起的机会,但因为王四的受伤,让刘瑜的心情很不好,于是便教它连开锣的机会都没有。巡检司缉拿了这近百江湖大侠,全是海捕文书上,有名有号的人物,这回衙门里,也算是可以结案了。
    不单这近百江湖大侠,还有那些不够格去参加杀狗大会,在徐州城里停驻的江湖人,也清出十数个杀人潜逃的角色。赵原极为高兴,大呼让刘瑜的门下,来充任这五县巡检,是极对的一步棋。
    “明府不会不知道,打伤刘某二弟的是王家的儿子吧?”刘瑜坐在上首,向来访的知县问道,“这事如果明府觉得算了,那就算了。不过,以后若是明府家中,也有亲友被殴,但请明府引援此案。”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了,但刘瑜当真怒了,压根不打算讲究什么婉转迂回。
    先是黄家害了他父亲的性命,然后现在他人在徐州,又是二弟被打,又是有刺客行刺,又是盐商,又是江湖人!
    知县坐在下首,不住地拭着额上的汗,这大冬天的,他却是汗湿重衣:“直阁言重了,言重了!下官自当还二爷一个公道!”
    “公道不公道,我也不想说了。徐州这边,大约是容不下刘某了,连铁鹞子都放了进来。”
    这会坐客位的知州开始擦汗了:“直阁,这真不是下官……”
    刘瑜一时性起,用力一拍案几:“不是?那些盐商在联络什么,太守不会不知道吧?杀狗大会,又怎么说?若不是门下在巡检司充任责事,我只怕就在徐州城里,死得不明不白吧?”
    说罢刘瑜扔下知州和知县不管,任由他们晾在那里,拂袖入内去了。
    包得象个木乃伊的王四,一瘸一拐出来道:“两位相公,我家少爷略有微恙,恕不能出来送两位相公了,等到痊愈,再去拜会。”
    知州和知县无奈,出了刘府,只觉得天旋地转,不知道如何是好。
    因为刘瑜要撕逼,无论知州或知县,都是脱不了干系的。
    放任铁鹞子进入徐州城,这个完全是跑不掉干系。
    杀狗大会,刘瑜完全可以把他们跟铁鹞子联系在一起,然后认定他们这些积年老匪,投了敌国,联手铁鹞子来刺杀的。这官样文章绝对做得过去,都是正经进士出身的知州和知县,非常清楚其中操作的可行性。
    刘瑜尽管冠带闲住,但这样被欺负,范纯仁那边也好,韩相爷、富弼那边好,甚至,皇帝也好,只要刘瑜一撕逼,这些人不可能不管的。
    就算是皇帝。
    刘瑜为什么会被刺杀?帮朝廷办差,恶了敌国嘛。
    皇帝就算再不喜刘瑜,也得管的,不管以后谁给朝廷办事?
    韩琦、富弼、王安石等等,包括刘瑜师门范纯仁那边都一样,就算装模作样,也得管一下。问题是这些人能量太大,他们就算礼节性管一下,板子打到知州、知县的屁股,那也是不得了的事啊!
    “相公,如今之计,还是要教直阁消了郁积之气才是。”知县却就有了计较,这么向知州说道,“下官这就开堂,将那王家好好办上一番,然后方才好来刘府探病。”
    知州点了点头:“直阁的高堂,据说是好礼佛,贱内常与庵堂里的师太有来往,回府之后,看看让贱内去请师太牵线,能不能跟直阁相公的高堂见一见,请老夫人在直阁面前关说一下吧,唉,你我真是倒霉!”
    其实刘瑜在知州和知县走了之后,却揉着太阳穴对如梦说道:“他们是打算一毛不拔?”
    如梦愣了一下,她原来以为,刘瑜是因为弟弟被打而愤怒。
    “二弟被欺负,我当然生气,但这王家,可以慢慢对付,燃眉之急,不是这个啊。”刘瑜说着,捡了一个账本摊开在桌面,按着之它推到如梦面前,“你再复一下账,我印象中,存银似乎不足支付这个月要给的几笔账了。”
    这账本上的,刘瑜用指甲掐出来的印子,那几笔账,都是五百贯以上的支出。
    有跟他从秦凤路出来的西军,受伤者每年的年金,牺牲者每年给家属的抚恤金;
    有各地细作的经费,从徐州到开封府,再从开封府到洛阳,从洛阳到京兆府,再由京兆府到秦凤路。别说刘瑜现在不掌皇城司,就算他掌皇城司,朝廷拔的那点儿钱,也济不了什么,全都是靠着刘瑜的产业在支撑着。
    甚至辽国、西夏、青唐派出的细作,现在的费用也是刘瑜在支付。
    他曾经想把这些交给石得一,但石得一拒绝了,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皇帝掏钱来做这事,不见得就讨喜。而自己掏钱做这种事?石得一认为自己又没疯,凭啥啊?
    所以这个月,还有一笔钱,得支应到辽国那边去,刘庆还在那边潜伏着呢。
    “这算结下来,至少得二千六百贯,加上各种消耗,只怕得三千贯。”刘瑜说着也是苦笑。
    这年代,让人带钱,也要费用的,比如护卫的费用,要不让人抢了,算谁的?
    如梦皱了皱眉道:“不够吗?妾身再结一结。”
    事实证明,刘瑜的数学水平,在这个年代,还是足够优秀的。
    如梦用了近一个时辰结出来,果然有足足三百贯的缺口。
    “先调府里的用度支应吧。”如梦也只能拆东墙补西墙了。
    刘瑜摇了摇头,被撸了差遣,老实讲,对他的收入,还是很有影响的。
    比如京师的太白楼,原来就有一笔不错的入帐,而且做情报交易,更让他对各方面的情报,有更快捷的了解。结果现在杨时让皇帝踢去跟程颢读书,太白楼也归皇城司掌管,结果就成了石得一他们免费吃喝所在,两个月前就开不下去关张了。
    此时管家刘富却来报:“少爷,京师李相公来访!”
    接过名帖,便见得这位李相公,却就是李师中。
    却是李师中要赴秦州,然后启程之前,过来拜访刘瑜:“直阁于边事多有见地,今赴秦州,还请直阁教我。”
    刘瑜自然是知无不言,仔细与他说了青唐那边的势力分布等等,又向他推荐了王韶,告诉李师中,王韶对于边事也很有自己的见解。
    谁知他不说倒也罢了,他这么一说,李师中却就皱眉摇头。
    刘瑜好奇多问了两句,李师中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听闻王子纯,好大喜功,难以共事。”
    听着这评价,刘瑜也傻眼了,王韶跟他,倒是向来很好相处啊,怎么会有这风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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