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南东路的天气,过了春节,差不多便是霉雨季节,别说是底层百姓那些用茅草搭出来,或是黄土胚垒出来的房子,但凡是有钱人家的院子或庄园,在这季节里,墙上不住地渗出水来,也是完全没有办法的事。
    而在广州府城边郊的厢军驻地,校场里却正在暴发一场冲突。
    “丢!我地是厢军,又不是禁军!”、“就算系禁军,也没有这么操练的!”大约百来个青壮,赤着脚蹲在那校场里,四尺来长的棍子被扔在一边,全都不打算起来,就算好几人头脸上,被鞭子抽出一条条的血印,他们也一点不打算捡起棍子,按官长的命令来训练。
    站在校场边上的指挥使,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就算在这霉雨天,也仍然全身披挂,一丝不苟的指挥使,对着边上的都虞侯说道:“这叫什么事?往常多听着,将官把厢军当成奴仆去使唤,教他们去种田、刺绣、做工等等,如今我教他们好好操演,怎么都不自爱?”
    那都虞侯陪着小心:“是、是,指使相公最是仁德,这些贼配军,不识好歹!”
    指挥使望了都虞侯一眼:“你当老子是傻子来哄?”
    说罢伸手撩起甲裙,行入校场之中,却是冲那些厢军问道:“老子全身披挂,陪你们在这里操练,老子不也一身是汗?不曾见老子抱怨半句,你们这些贼厮鸟,如此这般的不长进!”
    那些青壮被他骂着,却是百来人,全无一个却用眼睛回望的。
    纷纷都低着脑袋,反正被上官训斥,就忍着嘛,大伙都等着这一波痛骂过去了,然后哪怕再挨上这位指挥使几脚,抽上几鞭,这事算过去,大伙也就不用弄这苦差事了。
    这指挥使看着,当真是气得要发疯,操起青壮扔在地上的棍子,劈头盖脸打过去,跟在他身后的亲兵,也纷纷跟上去挥棍乱打,一时间校场之上鬼哭狼嚎。但一刻钟之后,却就真如那些青壮所期望的——指挥使不得不解散了他们,这事就算过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那指挥使回到自己的府第里,由着身边亲兵卸了甲,看着也就是不到三十的模样,不单是一脸悍勇之气,端的是剑眉星目、熊腰虎背,不过此时他是气得要吐血了。
    不过发作了一轮,这指挥使也只能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如此下去,如何对得起经略相公?日后白大哥也好,彭太尉也好,到了这广州府来,我如何有面目去见他们?他娘的!”
    想到此处,这指挥使用力一拍案几,却是一下子坐直了起来:“不若弃了官,落草作罢!”
    坐在下首的两个儒生打扮的幕僚,吓得一个激灵:“东家,万万不可啊!”
    那个胡子灰白的幕僚,苦笑着上前一步,对指挥使拱手道:“东家虽是武将,却也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官员,如何能这么自弃?”
    “吴兄说得极是,没错,这差事也不是上头公文往来的,就算真是上头公事派发下来,东家便是办不成,送一份厚礼上去,便也交代过去了。”另外那位年轻一些的幕僚也帮腔劝说着。
    指挥使听着,愣了一下,却就一脚踏在椅子上,狂笑起来:“哈哈哈!吴先生,黄先生!两位自然是有才华的,只是这世事,却他娘,不是有才华就能抹得过去!若是有才情便济事,你们两位,那也早就应该进士及第了吧?”
    两位幕僚听着,那脸就黑了下来,这跟当场打脸没区别,他们不过是秀才,离进士那还得好远。便是中过举的,也不会来给这厢军的指挥使帮闲当幕僚啊!
    “怎生讲?老子也讲不好,两位,我赤滚虽是彝人,却也是晓理,没有得罪两位先生的意思,若是这话说得不好,老子先给你们两位赔个不是!”说着这唤作赤滚的指挥使,翻身便拜,那两位幕僚是知礼的儒生,如何生受他这礼?只好也拜倒了还礼。
    只不这么一折腾,倒也知道这位真不是要嘲讽他们。
    赤滚爬起身来,抚着自己后脖,摇头道:“刘经略相公,我赤滚那时在秦凤,去给白家哥哥送信,也是拜见过的。得了这官职,虽然不是经略相公亲授的,但白家哥哥也是为经略相公办事。晓得么?”
    那两个幕僚,听着一头雾水,完全不知所谓。
    “总之,这差事办成了,老子便是厢军的指使,平头百姓见了,总少不得一句‘相公’!这差事若办不成了,那老子就做回老买卖,当我七路独行侠,插翼虎赤滚滚!”
    说着赤滚抱起头盔,却把门外的都虞侯唤了入内来:“那伙杀才,厢军厢军,稀松得不成,老子之前上了海捕文书,试过两个指挥的厢军,合着差役来捉老子,结果一条毛都没让他们捉到!现在教他们操练,却又宁可挨打,也不愿操练,是什么道理?”
    那都虞侯听着就苦笑:“指使相公,不是将门的出身,这其中是有个关节的,厢军的青壮都知道,若是操练了,便是要驱他们去剿匪,这剿匪,往往一去就是命送在那里了,家里老小,到时没了主心骨,如何过得下去活?”
    赤滚听着,口瞪目呆,完全无语,这玩意,还真别说,要不是这都虞侯说破,赤滚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这个中的原由。可是就算现时想明白了,怎么办?赤滚依旧是搔得发头皮四溅,也想不出主意来。
    而当刘瑜拿出赤滚这封信时,其实离赤滚寄信给白玉堂,白玉堂再转过来,这中间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刘瑜把信扔给苏辙:“你先看看,然后我再告诉你,你到底有多无知。”
    苏辙拆信一看,便失笑道:“你为何把这信涂来涂去?”
    “涂去的,便是不该让你看的。”刘瑜也不避讳什么,例如赤滚这个厢军指挥的驻地,番号等等,当然要涂掉。又如白玉堂说起赤滚办户籍的过程,相涉官吏人等,自然也要涂掉,对于情报工作来讲,这种保密意识,却就不是苏辙可以相比的了。
    不过涂掉的地方,并不影响阅读,不一会,苏辙就把赤滚的信看完了。
    刘瑜不等对方开口:“若此,从何赏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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