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高俅所做的事,要比刘瑜交代下来,更为周全许多。
    毕竟刘瑜现在不可能去注意每一个细节,那这些东西,就要执行者去花心思了。
    甚至,借用徐州边上大洞山之类的温泉,派了女性的手下,借故搓澡,趁机把那虫娘验过一回,确认是真的老妪,不是年轻人化装出来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年纪相近的老妇人,借了虫娘这个名目,来接近先生的。”高俅对着边上的剥波如此说道,后者别看白天带着孩子练马术,实际上,他就是一个间谍出身的情报人员,高俅跟他商量这些事,剥波往往也能提出很多独到的见解。
    “主人大婚在即,怕等不及。”这就是剥波的意见。
    简陋,但很实际。
    刘瑜的婚事也就这几天了,如果虫娘是怀有什么目的,那么大婚之日,应该就是最好的发动之时,不论是投毒也好,盗取文书地图也好,暗杀也好,反正大婚之际,来往宾客众多,可谓是防不胜防的。
    剥波咬着一条草根,对高俅说道:“你说派人去寻,看她家是不是洪水是受了灾;又说派人去请当年与虫娘相熟的女校书来,先不要说,当年和她相熟的,如今也七十开外,你就是寻到了,你确定就能认得出人?”
    “那么,剥波兄何以教我?”高俅倒也不恼,他和剥波相议,就是要找出合适的办法。
    剥波听着笑了起来,把嘴里的草根用力咀嚼:“什么教不教?剥波是主人的狗,自然得为主人看门的。”
    “弄那个年轻的!”
    “那老妇人,那么老,一不小心,一拷打就弄死了。”
    “弄那年轻人,如果他真是那老妇人的孙子,那老妇人绝对无法坐视,要问什么,她就得答什么。要是那老妇人看着咱们刑罚她孙子,曾孙吧?反正就是她后辈,然后什么都不说,哪怕说她什么目的也没有,那肯定有鬼!”剥波如此说道,这就是他的主意。
    高俅听着就皱眉了:“那她要真的就没有什么目的呢?”
    “若真是她曾孙,她就是没目的,也会编出目的来!你别忘记,她虽然老,但却是用一张纸画了三笔,就能让主人出面见她的角色!这等人,若真看着咱们刑罚她后辈,编也编出一串故事来!”
    高俅立刻就有些傻眼,因为跟在刘瑜身边久了,正如刘瑜说的,他的价值观和思维逻辑发生了一些改变,也许是更好,也许是更不好,但总之可以确定的是更向刘瑜靠拢,那就是决不轻易动肉刑。
    为了自保,为了震慑,如同刘瑜十一岁出去跑商路一样,其实当时那伙计很嚣张,所以刘瑜知道,如果他不解决这件事,不树立威信,那什么开拓商路?别折腾了,连自己小命都必定保不住了。至少当时他们身上带的钱,远远不止那伙计捡的钱啊。
    但平常日子,正常事务上,刘瑜是很反对一上来就用肉刑,一种潜意识的抵抗。
    而跟在他身边的高俅,自然也习惯了这样的思维。
    所以听了剥波的话,高俅愣了两息才回过神来:“你的意思,是无论如何,先上刑罚,让她开口了,然后我们再在她的话里,分辨出真假?若她和她那后辈是无辜的,那就算她们倒霉?”
    剥波点头道:“对啊,不就这样么?”
    “反正就算他们白被刑罚了一回,咱们给多点盘缠就是了。要是高兄不放心,那就等他们出了徐州城,直接寻个无人角落,弄死了,往乱葬岗一丢就得了。大宋麻烦些,要在青唐,野狼、秃鹰,不用两日,哪还有血肉留下?连骨头怕都四散。”剥波满不在乎地说道。
    高俅苦笑摇头:“且住、且住,这里不是青唐,这事不能这么办。”
    “不过你有一点说得对,咱们没有那么多时间,现在就去寻那老人家,当面说个分晓吧。如果真有可疑之处,又问不出个所以然,那到时咱们再考虑你的章程。”高俅耐心地对剥波说道。
    剥波倒无所谓:“主人叫我听你的,又让我唤你哥哥,你定了怎么办,便怎么办好了。”
    于是高俅派人去徐州城里的刘府,把唐不悔调了回来,又从刘瑜收养的那些孤儿里,挑了四五个十五岁左右出来,教他们跟在身边历练。这是刘瑜的要求,这些孤儿,本来就不可能无忧无虑的过着快乐的童年。
    不是在于刘瑜不是慈善家,而是在于,刘瑜不想把他们养成废人。
    他们读书不成,无法走上仕途,那么这些血腥事件也好,细作事体也好,不如早些经历。
    但当高俅带了人手,到了分给虫娘暂作、充当客房的小院子里,虫娘却一点也不慌张,甚至连她那曾孙,也显得很从容,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不止如此,高俅看得出来,她那曾孙,似乎隐约还有些期待这一刻的到来。
    似乎他为了这一刻,已等待了许久。
    “公子怕不是来下逐客令的吧?”虫娘很平静地向高俅问道。
    高俅扬起眉毛:“老人家何出此言?”
    “这几日,又是丫环侍候,又是美食佳肴,又是热汤,老身想来,若是柳屯田仍在还好,或是老身年轻上四五十岁也罢,可如今我这老乞食婆子,能得施舍点盘缠,以做闲时谈资,着实是没有什么理由,享受这样的礼遇了。”虫娘笑了起来。
    然后她坐在那椅子上,旁若无人地哼起了歌,虽然年纪已经很大,但嗓子的天赋还在:“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为我谓乌: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水深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这是一首古老的乐府诗,唤作《战城南》,说的是战士征战,这老妇人突然哼起这歌,让高俅一下子倒是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时却就看着老妇人一曲乐府唱罢,努力地坐直起来,挺直了腰板:“老身求见直阁相公,有宝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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