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多费些事情罢了。
    许久之后,庞绍冷冷笑了一声。
    “来人。”他道。
    他手下的心腹连忙上前,在他面前跪下,静静等着他的命令。
    便听庞绍慢悠悠地开了口。
    “陛下的长子,如今是不是已经快三岁了?”他问道。
    那心腹拱手应声。
    庞绍笑了笑。
    “我记得,他生母出身不好,不过是个宫女。”他说。“去禀明太后,把那孩子弄到她膝下抚养,让她只管养,旁的话,不要说,也别多问。”
    ——
    因着迎接娄钺的差事落到了头上,江随舟这些日子便不得已地忙碌了起来。礼仪之事本就繁冗复杂,再加上庞绍手下的官员总给他使绊子,便让他的工作比往日要辛苦得多。
    不过他知道,这不过都是常态而已。如今这些小麻烦,不过是因着庞绍还没寻到一举扳倒他的理由罢了,故而他颇为谨慎,又着人暗中盯着庞绍的动静。
    但庞绍这些日子竟出奇地安静,一直到娄钺回城的这一日,都没有任何动作。
    而这一天,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江随舟一早动身,便随着仪仗一同出了城,在临安的南城门外,等着迎接娄钺的大军。
    也正是在这个清晨,一支柳条被带进了靖王府,送到了霍无咎的手里。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魏楷手里拿着那支柳。
    已经过了春日,夏季的柳条粗壮且带着韧劲。折柳这人手劲也大得很,竟折了一整支粗壮的柳,看上去像是催马的鞭子。
    霍无咎的目光在那柳枝上顿了顿,想起当日自己递给纪泓承的纸条,面上流露出了两分嫌弃,转开了目光。
    “靖王一早走了?”他问道。
    魏楷点头。
    便见霍无咎缓缓开了口。
    “那便是娄钺回来了。”
    第75章
    日头渐高。
    江随舟知晓行军缓慢,便在马车中坐着等。幸而临安傍水,城外又多乔木,即便艳阳高照,也不至于太热。
    一直到临近正午,才有士兵远远骑着快马来报,说娄将军眼看着便要到了。
    江随舟连忙下了马车,行至道中站定。
    因着娄钺班师回京,军队需停在南城门外,故而整个南城门都被戒严了起来。此时四下里仪仗森严,列着以江随舟为首的礼部官员,远远瞧去,庄严肃穆极了。
    没一会儿,便隐约听得马蹄声响。江随舟极目往路尽头看去,便看见了从极远处泱泱而来的大军。
    为首的是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将军,瞧上去身量很高,肩背厚重如山。他身披银甲,身后猩红的披风猎猎而起,一看便知,这就是娄钺娄将军了。
    江随舟有些紧张,手里握了一把薄汗。
    娄钺想必是与原主见过的,但他却只在史书上见过这人的大名,亲眼见到他本人,还是头一回。
    虽说他如今早熟悉了靖王的身份,等闲没人看得出区别,但也不排除这将军慧眼如炬、粗中有细,或者原主与娄钺曾有过什么往来,自己却不知,会在娄钺面前露馅的。
    江随舟深吸了一口气,静等着娄钺行到了他面前数尺的位置。
    见娄钺勒住了马,江随舟微微一笑,躬身朝他行礼道:“本王恭迎娄将军,祝贺娄将军凯旋,扬我大景国威!”
    便见娄钺朗声一笑,翻身从马上跃了下来,朝着江随舟抱拳一躬。
    “末将多谢王爷!”
    江随舟见此情状,便也猜出两人此前没什么交集,生熟得很。甚至看他这态度,恐怕一心在战场上,都还不知道霍无咎前几月嫁给他做妾的事。
    江随舟多少松了口气。他面上的笑容不由得真挚了几分,几步上前,扶住了娄钺的手臂。
    在这个档口,他目光飞快地打量了娄钺一番。
    又高又壮的,竟与史书上的画像有几分神似。他此时四十来岁,正值壮年,虽说常年的风霜雨雪使得他脸上的褶皱深些,却并不显老,反而平添几分刚毅。
    “将军无需多礼。”江随舟收回目光,笑道。“舟车劳顿,将军辛苦了吧?”
    娄钺见他神色温和,讲话也不似旁的文官一般夹枪带棒,便也跟着笑起来,同他寒暄道:“算不得辛苦!末将素日在马背上待惯了,此番回京又没急着赶路,故而轻松得很。”
    江随舟便顺着同他寒暄了几句,不轻不重地夸赞了他一番。
    “本王今日来,便是迎将军入城的。”寒暄过后,江随舟道。“皇上已在宫中设宴,等着犒劳将军呢。只待将军在此打点好三军,我们便可入城了。”
    娄钺连连点头,又问道:“只是不知,皇上可有说过,我手下的兵此后怎么办?这么多人马,停在城外,也不是办法。”
    江随舟顿了顿。
    按他对史书的了解,这次回京之后,娄钺便被一步一步削了兵权,他手里的兵马,在兵部过了一遍之后,全进了庞党之手。
    而后主此番让他带着手下士卒回京受赏,也是早做了这么一番打算的。
    江随舟沉默片刻,含糊道:“皇上说,需先由兵部清点一番过后,再论功行赏。”
    此时他半点证据都无,只凭前世的记忆,自然证明不了这件事。更何况,他与娄钺头遭见面,立马交心,反而惹对方猜疑。
    这么想着,他笑着对娄钺点了点头,继而放眼往他身后望去。
    大军行得慢,方才是娄钺心急,先行而来的。
    此时,大军才浩浩荡荡地行到了临安城边。娄钺手下的部卒有五万之众,虽算不得极多,此时看来,却仍有气势恢宏之感。
    就在这时,一匹白马轻盈地往他们的方向行来。
    马上之人并没行在队伍之中,只一路策马扬尘,宛如恣睢的侠士。但那人却分明是穿着盔甲的,行近了便依稀可见,此人身形修长窈窕,像个女子。
    ……女子?
    江随舟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眉心也不由拧起了两分。
    若说跟在这支军队里的女子的话……不会有旁人了。
    也正在这时,江随舟听到了身侧娄钺的笑叹。
    “王爷见笑,这是末将小女,闺名婉君。”他说。
    江随舟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是她。
    但不知怎的,他叹出的这口气非但没让他放松几分,反而将他的胸腔攥了起来,有种莫名的闷沉和不舒服,让他的呼吸都有些钝。
    许是因为……听到那个名字,他便立马想起了那个在史书上总与她一起出现的霍无咎了。
    对霍无咎来说,他是后主羞辱过他的证据、是他人生中无法忽视的污点,但是娄婉君……却与他是史籍中难得浪漫的、荡气回肠的神仙眷侣。
    江随舟的眼睛不由得落在了娄婉君身上。
    不偏颇地说,这位姑娘是实打实的漂亮。她应当生得随母亲,不像娄钺这般五大三粗的,反倒眉眼俊秀又英气,带着几分女子特有的精致。
    许是没有养在闺阁之中,她皮肤算不得白,是在日头下晒出的浅麦色。这反倒使她的漂亮显出了健康的灵性,多出了几分韧劲儿。
    尤其她身上,特有着一种战场上养出的肆意和潇洒。这种气度竟和霍无咎有两分像,想必这二人站在一处,定然会极其惹眼夺目。
    江随舟费劲地转开了目光。
    ……他这是怎么了。
    原本,他如今的心思就是痴心妄想,他是知道的。霍无咎有他自己的人生轨迹,也会遇见本该他遇见的人,而自己,不过是莫名从未来穿越而来、在乱世中盼攀附他求生的普通人罢了。
    但是现在,这个霍无咎本该遇见的人来了,他却高兴不起来。
    江随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但是,却抑制不住的难受。
    这种难受,他从没经历过,觉得极其煎熬,却又不知在跟谁较劲一般,就是不愿退远。
    片刻后,他淡笑着勉强道:“果然虎父无犬子,娄将军的女儿,也是个难得的女中豪杰。”
    娄钺粗心,并没感觉到他的不对劲,一摆手,嗨了一声,说道:“什么女中豪杰?都是因为末将夫人去得早,在军营里养野了。如今眼看着十七八了,却连人家都说不到!末将此番回京也是想着,将这丫头在临安好好拘一拘,学些什么女工刺绣、琴棋书画的,好歹有个姑娘样子。”
    说着,他嘿嘿一笑,道:“还请王爷帮忙留心留心。京中的王侯公子、青年才俊,若是有未婚的,我也不大挑剔……”
    江随舟露出了个勉强的笑。
    他想告诉娄钺不必担忧,缘分在此,不必旁人牵线搭桥。但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来,反倒是旁边的孟潜山看出不妥,连忙上前将他扶住了。
    “王爷?”
    江随舟低头笑了笑,任由孟潜山扶着,顺水推舟道:“本王身体不好,将军见笑。”
    娄钺连连摆手:“没事没事!这点兵还要好一会儿呢,王爷若身体不舒服,可快些去歇着!”
    江随舟淡笑着点了点头,又孟潜山扶走了。
    他承认他痴心妄想的同时,心眼也变小了,就连和那位娄小姐面对面,都有些做不到。
    实在是个心里没数的鸠占鹊巢者。
    而那边,一道清亮的骏马嘶鸣声,身穿盔甲的女子翻身下马,拍了拍手,将缰绳递到了旁边的侍卫手里。
    她便往娄钺这边走,便疑惑道:“嗯?父亲,方才那个公子怎么走了?”
    说着,她还往江随舟马车的方向打量了几眼。
    “长得倒是好看,怎么,看着不大高兴的样子,莫不是父亲您在朝中树的敌?”
    娄钺咬牙切齿,抬手在她额上戳了一指头。
    “说什么呢!人家就是身体不舒服,回去歇着了!”说着,他不忘警告道。“你可别打他的主意啊?他可是个断袖。”
    娄婉君笑道:“什么打主意,长得就是好看,还不许我夸?”
    “夸什么夸,没个姑娘样子!”娄钺恨铁不成钢。“你可小心说话!京城不比军营,由得你想什么说什么!讲话这么不检点,以后可怎么……”
    “怎么找夫婿!”娄婉君开口打断了他,将他之后要说的话一口便说了出来。“知道了知道了,耳朵都要起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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