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事后,娄钺再如何看待他……
    江随舟面无表情地将信叠好。
    就随他去吧。
    ——
    果真,下一场大朝会,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齐旻果真如庞绍设想的那样,也对娄钺深恶痛绝了。他按着庞绍递来的信件上的罪证,狠狠地参了娄钺一本,成功激怒了后主。
    后主当然对娄钺平时干什么不感兴趣。他计较的是,娄钺凭什么自作主张,把本该送到宫里来的瘦马赶回扬州去?
    为了这事,后主大发雷霆,庞绍与齐旻两边的官员更是跟着拱火。一时间,娄钺双拳难敌四手,竟难得被骂得面红耳赤,一直到下朝时,脸色都没有缓过来。
    江随舟从头至尾都冷眼在侧观察。
    他知道,今日发生了这样的情形,就是最适合他与娄钺谈条件的时机了。娄钺才被朝堂众臣孤立,想必也知道现如今的处境,便更容易被自己说服,从而倒戈向霍无咎。
    江随舟有九成的把握。
    这么考量着,他便暗中思索起措辞来。待到散朝,众臣皆心满意足地退出广元殿,江随舟才抬步,跟上了落在最后的娄钺的步伐。
    “娄将军,留步!”他扬声道。
    娄钺听见有人喊他,一转身,便见身后几步的位置,正是那个那天在城外迎接他的靖王殿下。
    是个挺有礼貌的病秧子。
    娄钺停下脚步,颇有耐心地等着江随舟跟上来,问道:“靖王殿下,有何指教?”
    江随舟行到他面前,娄钺冲他拱了拱手,便自然地与他并肩同行。
    “指教谈不上。”他淡声说了开场白。“不过今日这局势……对娄将军来说,实在不大乐观。”
    他停住了话头,刻意给娄钺留下了反应的时间,只等他应声,自己便能接着往下说了。
    却没想到……
    提到今日之事,娄钺脸上虽显出几分恼怒,却并未多言,反而叹了一声,道:“确是如此了。我是没想到,几年不见,齐旻怎么与庞绍勾结在一起了?——不过,也多谢您,靖王殿下,还记得专门留下来宽解末将。”
    这反倒让江随舟一时说不出下头的话了。
    他……他可不是来宽解娄钺的,他是来威胁娄钺的。
    但是,娄钺却自说自话地接着说了下去。
    “末将看得出,您当真是个好人!光说霍无咎那孩子的事,便可见你心地好!”他越说越来劲,反而将江随舟引为知己了一般,接着说道。“也幸而有您啊!您不光是霍无咎的恩人,也是我们婉君的恩人啊!打小儿我就发现这两孩子般配,你说婉君那么傲的性子,竟能日日跟在无咎身后!你说,这是不是天赐的缘分……”
    江随舟满腹的权谋计策,全被娄钺堵在了嘴里。
    他喉头发苦,心里发酸,脸上还要不显分毫,淡笑着应是。
    他心里却早将牙咬碎了。
    算了!枉他还担心破坏了霍无咎和娄钺的关系,非要自己来做这恶人!既然如此,干脆把事情交给霍无咎,让他自己去与娄钺说好了!
    江随舟赌气地心想。
    作者有话要说:来自长辈的错觉:这俩孩子打小关系就好;d
    第84章
    江随舟虽在心里放下狠话,但他也知道,娄钺越是这么看重霍无咎,他便越下不去手,破坏他二人的关系。
    他且听着娄钺这般说了一路,一直到了宫门口,娄钺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口。
    “实是末将与王爷投缘,倒是让您听了我这么久的闲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江随舟淡淡一笑。
    “将军爱女心切,没什么的。”他顿了顿,继而意有所指地接着道。“不过将军,快意恩仇是好,但若有一日惹了旁人忌惮仇恨,那么到时,莫说金玉良缘,即便是令嫒的安危,都不一定能保证得了啊。”
    娄钺一愣,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王爷说什么?”他惊道。
    江随舟淡淡收回目光,四下打量了一番,压低了声音,道:“本王手中有些消息,关于将军的。想必将军不知,庞绍等人,已然要将您全家往死路上逼了。”
    娄钺一愣,继而暴怒,压低着嗓子怒道:“果真!这老贼这些时日一直示弱,原是在暗中搞鬼!多谢王爷告知,我定不会让他得逞!”
    江随舟笑了两声。
    这娄钺虽说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但实在是耿直莽撞。自己此时若不拦他,想必他现在就能提枪去砸庞府的大门。
    “将军,您还不知道,庞绍搞的什么鬼呢。”他说。“若他有意要杀人于无形,将军,您有几分胜算?”
    娄钺这下停在了原地。
    他确是脑子一热了。听靖王这么一说,他也觉察到,自己在明庞绍在暗,实在是半点胜算都没有。
    “那……”娄钺踌躇片刻,声音弱了下去。“王爷可有什么高见?”
    江随舟淡笑着看向他。
    颇像是只佯装纯良的狐狸,终于懒洋洋地露出了几寸尾巴给人看。
    “本王不仅有想法,还有办法帮助将军。”他说。
    娄钺本想谢他,可看他这幅表情,一时也有些没底了:“那王爷……”
    “本王也有些忙,需要将军来帮。”江随舟道。“不过将军不必紧张。一会自有人将会面的时间地点送到将军的府上,届时,本王拿上本王的筹码,将军不如同本王一起,寻个清静地方聊一聊。”
    ——
    娄钺自然答应了江随舟的提议,只是在二人分别时,再看江随舟的眼神,多少有了些复杂。
    江随舟自然知道,只作没看见了。
    随便娄钺怎么想吧,但而今,他也只能这么做。
    他若只一味帮助娄钺,娄钺头上压着他的家国大义,又有转圜的余地,反倒很难真的答应他的条件。唯有将娄钺逼到死胡同里,让他进退两难,只能在两边做出个选择了,他才会下定决心,做出一些牺牲。
    至于他如何看待自己……
    江随舟在心里告诉自己,不重要,随他吧。
    即便让一个原本与自己交好的人误解自己,是一件不太令人舒服的事。
    他坐上马车,匆匆而去,回了府便将徐渡和顾长筠召到了自己的房里,同他们议定了适合的时间和隐秘的地点,再让徐渡手下的死士将消息暗中带进了娄钺府中。
    时间定在了这日入夜,地点则定在了临安有名的酒楼金玉阁。那儿虽人多眼杂,但常有官员商贾出入,不会惹眼,且徐渡早打听好,庞绍今晚在鸣凤楼有宴,届时不会在金玉阁里碰见庞党熟人。
    将这些定好,又叫顾长筠以他的名义去金玉阁中定下包厢之后,江随舟便在府中静静等着夜晚降临了。
    眼看着就入了夜。
    他换上素日里的常服,备好了近日所集的证据,便与顾长筠一道打算出门了。
    却在这时,魏楷来了。
    房门被推开,江随舟一抬眼,就见魏楷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往他的方向看,道:“王爷,霍夫人有事找您。”
    江随舟此时已经穿戴妥帖,准备出门了。他今日寻的借口便是带顾长筠外出饮酒作乐,此时顾长筠候在一边,马车已经等在了王府外头。
    江随舟顿了顿,道:“你去回霍夫人,有什么事,等本王回来再说。”
    却在这时,魏楷身形一晃,被一人大力地从身后推开了。
    江随舟看去,便见霍无咎坐在那里。
    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头却是皱着的。
    江随舟愣神的功夫,他已经将魏楷推开,自摇着轮椅,进到他的房中,还把门都从外关上了。
    “干什么去?”霍无咎问道。
    江随舟只想遮掩过去:“也没什么,就是顾长筠他……”
    “拿糊弄外人的话糊弄我?”霍无咎目光不善,在顾长筠的脸上停了停,又看向江随舟。
    “你今日与他二人商谈许久,此时又要出门,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他一派咄咄逼人的模样,看上去凶得很,但只有霍无咎自己知道,他今日可是实打实地等了江随舟一天。
    他早觉察到江随舟有什么事,不然主屋今天也不会这么热闹。但是,按说早该来与他讲的江随舟,却迟迟没有动静。
    霍无咎心焦了一天,终于没耐心了。
    他不知道江随舟为什么做事要瞒他,他只知道,他需得将江随舟拦住,问个清楚。
    江随舟知道,是瞒不住他了。
    他深吸一口气,只好老老实实、言简意赅地说:“确实没什么,只是约了娄将军,有些话同他说。”
    霍无咎摇着轮椅行到他面前,朝他伸出了手:“拿出来。”
    江随舟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备好的证据放在了霍无咎手里。
    旁边的顾长筠看得傻了眼。
    王爷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听霍无咎的话了?而且这个霍无咎……凶虽凶了些,看向王爷的眼神,却是恼怒又无奈的。
    这是他第一次在霍无咎脸上看出这么鲜活的情绪,两人面对面的,那番气场,竟真的像是断了袖一般。
    而霍无咎则没工夫注意顾长筠。他接过了江随舟递来的信件,粗略浏览了一番,便将那些信件往膝上一放。
    “你打算怎么做?提醒他,还是威胁他?”
    他虽是问句,但江随舟却听出,霍无咎已经猜出他想干什么了。
    果真,不等他应声,霍无咎便接着道:“你真当娄钺是吃素的,这么好吓唬?你才认识他几天,知道他是什么人,会做什么事?江随舟,你倒是胆子真挺大的。”
    这是霍无咎第一次直呼江随舟的全名。
    江随舟顿了顿,一时有些不服气:“我做了几手准备的……”
    “所以为什么不告诉我?”霍无咎问道。
    江随舟说:“你与他关系亲厚,日后又要……还是不适宜出面。”
    霍无咎也不知道江随舟含糊过去的、自己日后要做的是什么事,但听他这么说,他还是忍不住地来气,又不免心生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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