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行:“没多久。”
    阮妤看他这副古板模样就撇撇嘴,往嘴里扔了一块,等到那股子酸意在唇齿间蔓延开,她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起来,余光瞥见小几上的食盒,她神色微动,笑眯眯地放下手中的果脯,把食盒推到他那边。
    “我给你做了吃的,打开看看。”阮妤说完托着下巴看着她。
    霍青行一怔,倒没想到阮妤居然还给他另做了吃的,其实他已经吃过了,这会也还饱,但他舍不得拒绝阮妤的好意,自是如她所愿打开了食盒。
    刚刚打开食盒就有一股子臭味冲了出来。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东西,霍青行不由愣住了。
    阮妤每次和霍青行相处的时候,就喜欢打破他那张少年老成的面具,想看他稳重自持的脸上流露出别的表情,这会见他脸上微微错愕的表情,更是好心情地托着下巴,眨眼道:“怎么不吃,这可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
    本以为他会问句“这是什么”,谁想到霍青行只是错愕了一瞬就什么都没说,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臭豆腐吃了起来。
    阮妤眼睁睁看着他吃了一口才回神问道:“你问都不问就吃?你以前吃过吗?”
    霍青行看她,“没。”
    “那你不问一句?”阮妤好气又无奈,“你就不怕我故意逗你拿不能吃的东西给你吃?”
    霍青行仍看着她,薄唇微启,语气肯定,“你不会。”
    他的神情和语气都饱含着信任,不禁让阮妤看得一怔,心脏又无意识的砰砰跳了两下,面对一堆为难她看她笑话都能如鱼得水的阮妤,此时看着这样的霍青行却变得有些口不能言,好一会才讷讷吐出两个字,“呆子。”
    心里却是柔的。
    像被人灌了暖春水,五脏六腑都带了暖意。
    眉梢眼角也不禁含了笑,柔声和他说起来,“这是臭豆腐,闻着臭,吃着却香,我想着你应该没尝过就特地给你留了一些。”说着又打开第二层食盒,里头放着几张饼,隐约可见是干菜肉馅,“不够吃的话,还有这个。”
    她说着又用帕子包了两张,递给外头的孙大。
    要坐回来的时候,余光瞥见右侧的府邸,顿住了。
    “怎么了?”霍青行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情,见她露出这般模样也跟着往外头看去,待瞧见那朱门大户外头挂着的门匾写着“阮府”二字便知晓她为何会如此了。
    放下手中的筷子。
    他看着人,温声说,“你若想进去,我们便在外头等你。”
    阮妤听到他的声音倒是回过神,闻言笑了下,“不了。”刚和阮云舒说了那么一顿,这会过去,指不定她该怎么想,还是等祖母回来再说吧。
    她笑着放下手中布帘,重新回到原处坐好,见盘子里的臭豆腐,他已经吃了两块,便问,“好吃吗?”
    “嗯。”
    霍青行点头,“好吃。”
    “你惯是不挑嘴,什么都觉得好吃。”阮妤撇撇嘴,早就看透他了,她自己也挺喜欢吃臭豆腐,不过这会却不敢吃,怕太油腻回头更难受,又挑了一块果脯含进嘴里,语气含糊地和人说,“我先睡一觉,到了喊我。”
    听人轻声应好。
    她刚要入睡,想到刚才醒来时的场景,怕自己回头睡着睡着又变成那副模样忙把双手都放在脑袋下面,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想,这样……总不至于再去抓人的手了吧?
    霍青行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看着她闭起眼睛等呼吸变得均匀知她睡着了,便拿过一旁的毯子替她盖好,而后才回到原处继续吃那个叫臭豆腐的东西。
    其实阮妤刚才有句话说得不对。
    他是不挑嘴,什么都能吃,却不是什么都觉得好吃。
    ……
    这一路,相安无事,什么都没发生。
    冬日太阳落得比较早,到金香楼的时候,头顶的太阳虽然还在,却没先前那么明媚了,日头淡了,这天也就变得冷峭起来。阮妤先前已被霍青行喊醒,这会却还是觉得困顿,喝了口霍青行递过来的茶才一边揉着眉心一边走下马车。
    郑松和张平已经进去,霍青行跟在她身后,提着食盒低声提醒,“小心台阶。”
    阮妤轻轻唔一声,算是应声,刚到门前就见阿福和谭柔跑出来,“东家(阿姐)!”
    少见他们这般焦急模样,倒让阮妤的瞌睡一下子就醒了,她放下点在眉心处的手,拧眉问道:“怎么回事?楼里出事了?”
    “不是。”
    谭柔摇头,刚要答话,阮妤就瞧见一袭红色身影正朝她这处走来,来人不过十三、四,穿着一袭红色劲装,手里握着马鞭,一看就是那种飞扬跋扈、打马闹长街的官家子弟。
    他不知道是等久了,还是本性如此,满脸写着不耐烦。
    看到阮妤的身影,神色倒是立刻变了,眼中闪过一抹欢喜,就连步子也不自觉快了几步,但想到和阮妤的关系又咬唇放慢步子,到底是敛了一些本性,握着马鞭的那只手微微垂落,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面,走到阮妤跟前便跟从前似的,抬着下巴看她,哼声道:“你怎么才回来?”
    听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嗓音,阮妤难得有些失神地看着眼前这道身影。
    脑海中闪过许多片段,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哑着嗓音近乎呢喃地喊了一声,“阮靖驰?”
    阮靖驰轻哼一声,“干嘛?”说完又有些不自在地拿着鞭子轻扫地面,低着头嘟囔道,“你的事情,祖母已经知道了,放心吧,祖母会为你做主的。”说到这,他又忍不住抬起头,看着阮妤没好气地哼声道:“你以前对付我的时候不是很有本事吗?现在怎么了?又没人赶你走,你干嘛来这个破地方?”
    想起阮妤现在住的地方以及身后这座酒楼,他的脸上就忍不住流露出一抹厌恶。
    也不知道阮妤这几个月怎么过来的。
    阮妤终于从他的话语中回过神了,没想到会在这看到阮靖驰,她看着人问,“你怎么来了?”又朝他身后看去,声音竟不自觉变得哑涩起来,“祖母她,也来了吗?”
    “祖母才不会来这样的破烂地!”阮靖驰气她一心只有祖母,语气十分不满。
    知道家里发生的事后,他和祖母就急着从长安赶回来了,又是水路又是坐马车,总算是趁着年关前回来了,到了江陵府知道她已经离开阮府回自己家去了,他和祖母更是连家都没回就跑来找她了。
    他一路风尘仆仆,衣裳都来不及换,她居然连一句关切的话都没有!
    但生气归生气,也不是第一次了。
    阮靖驰也就不高兴了一会,很快又晃着鞭子嘟囔起来,“走吧,祖母在那个破镇子上等你。”说完就自顾自往外走。
    想到祖母就在家里等着她,一向沉稳的阮妤此时也有些按捺不住了,忙转头和谭柔说,“我先回家。”
    谭柔自是点头,“姐姐快去吧,这里有我看着。”
    阮妤便未再说别的,余光瞥见身边的霍青行,还未说话就听他低声说,“我陪你回去。”
    “好。”
    两人一道朝马车走去。
    阮靖驰刚刚是骑马过来的,这会已经在马上坐着了,远远瞧见阮妤和一个陌生男人并肩朝马车走去,他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瞧见他们要上马车立刻策马过去,拿着鞭子拦住霍青行的去路,冷着脸问,“你是谁?”
    阮妤已经上马车了,瞧见这副画面,立刻探出身子拧着眉训斥他,“阮靖驰,把你的鞭子移开。”
    可阮靖驰是什么性子?怎么会听她的话?
    仍握着鞭子指着霍青行,扬着下巴又重复问了一句,“你是谁?”想到阮妤那个家似乎还有个哥哥,他微微蹙眉,又问,“你是她那个哥哥?”
    霍青行被他用鞭子指着也面不改色,闻言掀起浓密的眼帘看着他,语气淡淡,“不是。”
    不是?
    那他是谁?
    阮靖驰皱着眉,脸色也变得阴沉下来,既然不是,这个男人凭什么和她走那么近?而且阮妤居然还允许他一起上马车!
    他心里气得不行,脸也彻底沉了下去,少爷脾气一上来就想拿鞭子去抽人,可鞭子刚刚甩出去就被霍青行握住了。阮靖驰一怔,显然没想到霍青行居然会接住他的鞭子,抽了抽,发现没抽动,脸上的神色终于变得认真起来。
    这个看似文弱的男人居然有着他没想到的力量。
    阮靖驰心中惊骇,脸上倒是未表露出来,他看了霍青行一眼,而后拿鞭子绕了一圈手腕,还想再抽就见阮妤从马车里出来了,“没事吧?”
    本以为阮妤是问自己,阮靖驰心下一动,手上力道也跟着松懈了一些,刚要答话却见她是对着那个青衣男人说的。
    在他眼中始终高冷矜贵,无论何时情绪都很少有波动的阮妤,此时脸上竟有着藏不住的担忧和关切。
    这一份从未窥见过的模样让阮靖驰彻底愣住了。
    霍青行听到这道关切的声音,冷淡的眉眼倒是立刻泛起一抹柔和,他偏头看着阮妤温声宽慰道:“没事。”
    阮妤仔细看了他一眼,确定无碍,这才看向阮靖驰,冷着脸斥道:“阮靖驰,你胡闹什么!”
    听到这熟悉的话语,阮靖驰也不知为何,从前能够嬉皮笑脸回击的他今日握着鞭子的手竟忍不住颤抖起来,他紧咬着牙,红着眼看向阮妤,用比阮妤还要气愤的话语回吼道:“你居然为了别人吼我!”
    凭什么她对别人都要比对他好!
    明明他才是她的弟弟!
    因为太过生气,他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微微发颤了。
    看着少年殷红的眼眶,阮妤心里的怒气不自觉散了一些,脑中又想起前世后来阮靖驰维护她的画面,她有些无奈地抬手点了点眉心,语气疲惫,“这是我朋友,你对他客气点。”
    倒是没想到阮妤这次会跟自己解释,阮靖驰心里的怒火平息了一些。
    以前他惹恼阮妤,她总是冷冰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然后理也不理转身离开,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阮靖驰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但到底不肯这个所谓的朋友上她的马车,仍冷着脸僵着嗓音说道:“我和你坐马车,他骑马。”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要不然大家谁都别离开!
    阮妤闻言皱眉,还想说话,却听耳边传来霍青行的声音,“就这样吧,先回去再说。”他知道她心里着急去见她祖母。
    他都同意了,阮妤便没再多说,点了点头,冲阮靖驰道:“下来。”
    说着就先上了马车。
    阮靖驰怕她反悔立刻翻身下马,把鞭子扔给霍青行的时候,压着嗓音阴恻恻道:“这是西域来的宝马,你可小心别翻下来。”
    说完又露出一抹看好戏的表情。
    他的赤电一向不喜欢别人靠近,最好让他摔个大马趴,让阮妤看看他的丑样!
    霍青行看他一眼并未说什么,接过鞭子就走了过去,阮靖驰还抱手立在马车旁等着霍青行被赤电摔下,哪想到男人翻身上马后竟一点事都没有,还握着缰绳策着马踱步过来了。
    “好了。”
    霍青行虚握缰绳坐在马上,低头和马车里的阮妤说道。
    他今日一身青衫大氅,高腰宽带,耳后头发垂在肩上,此时坐在这西域宝马上,竟比那些长安城的贵公子们还要多几分矜贵之气。
    阮妤此时却没这个心情,见他无碍便颌首,又见车外阮靖驰目瞪口呆的模样,知他是恶作剧没成功,又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阮靖驰,上来!”
    阮靖驰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上了马车。
    马车启程。
    阮妤因为心里惦记着祖母,一路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抿着唇没有说话,自然也就没有搭理阮靖驰。
    阮靖驰这会倒也不似先前那般耐不住性子,见她紧抿着红唇看着窗外,也就安安静静坐着,偶尔倒是会忍不住朝阮妤那边看一眼。
    马车里静静的,暖炉里的炭火已经灭得差不多了,茶水不再滚沸。
    离了繁华的小镇,拐进公道,外头便变得安静下来,阮妤就在那马蹄哒哒声中,回忆着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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