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李璋被人行刺,幸得霍青行出手相救,要不然等亲兵过来,只怕他们见到的就只有李璋的尸身了。
    冯宾眉心微拧,压着嗓音问,“查到是谁做的了吗?”
    李璋还未回答,窦文就已经涨红着脸怒道:“肯定是晋王的人动的手!”
    一个月前,晋王突然被人检举私藏军械,天子震怒,当即让人彻查此事,偏偏就是这么巧,晋王刚被贬去凉州,景舟就遭人刺杀!
    这若说和晋王无关,他怎么也不信!
    李璋神色微黯,握着一盏酒沉默不语,倒是坐在一旁的霍青行沉默一瞬后开口,“不一定是晋王。”
    席间其余四人抬头看他,窦文皱眉,“明光,你在说什么?”
    霍青行放下手中酒盏,抬头道:“这个时候谁都能猜到是晋王动手,对他并不利。”
    窦文皱眉不语。
    也是,景舟一出事,他就以为是晋王动手,可对于一个被贬去凉州而言的王爷而言,这一招也太损人不利己了。
    “那你说是谁?”问的是徐之恒。
    霍青行摇摇头,“我也不知,唯一能够知道的是,即使没有旁人,想必晋王也会'动手'。”
    徐之恒看着他没有说话,眼中却藏着欣赏。
    李璋和冯宾神色微变,唯有窦文奇怪道:“明光,你说话越来越奇怪了,你刚刚说不是他动手,怎么现在又变成晋王会动手了,他到底是动了还是没动?”
    “呆子。”
    冯宾叱他,“你觉得私藏军械是什么罪?”
    窦文一呆,还未回答便又听冯宾沉声道:“左右不会只是一个被贬去凉州的罪名。而今,晋王虽然被贬,但封号和爵位都在,难保有一日不会卷土重来?”
    “这……陛下为何不严惩晋王?”窦文语气讷讷。
    屋中其余四人却都清楚,天子看重制衡,当初有晋王、豫王分抗于皇储,若是晋王真的失势,那么就真的无人再能与豫王抗衡了?只是天子之举,又岂是他们能评判的?
    最后还是李璋一脸无所谓地笑了起来,“不说这些了。”
    出生帝王家,他早就知道父子兄弟情分淡薄了,也没什么,他还有母亲,还有舅舅、表哥,还有冯宾、窦文这些朋友,如今,他还有明光。
    他笑着举杯,又和霍青行说,“父皇知道你帮了我,还想给你封赏,但我怕现在给你封赏,难免惹人眼红,便要求父皇等你高中之后再嘉赏给你。”
    “明光,我等着你高中!”
    霍青行救他并不是因为这些,只不过也没说拒绝的话,既然早就让人眼红了,一味地收敛并不会让他人放心,既如此,不如乘风直上,只有站在高处,才有能力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他亦举杯,酒盏微微倾斜朝人一碰,应道:“好。”
    冯、窦二人也笑着举起酒杯。
    李璋看了一眼孤坐在一旁的徐之恒,喊了人一声,“表哥。”
    徐之恒看他一眼,举起酒盏,杯盏轻碰间,他看的却是霍青行,他想起前世离世前的遗憾,那会遗憾死前不能和人好好喝一回酒,没想到如今倒是如愿了。
    屋外阳光正好,透过覆着白纱的窗棂照射进一堆灿烂金芒。
    而屋中酒意正浓。
    阮妤路过的时候,听到里头传来的笑语声,脚步微顿,她并未进去,只是站在红木铺成的走廊上,兀自笑了一会,而后才一步步拾阶而下。
    *
    酒席结束后,霍青行和冯、窦二人还要回书院,可窦文刚才多饮了几盏,这会醉醺醺的,哪里是能去书院的样子?
    阮妤过去的时候,李璋和冯宾正一人扶着他一边。
    “怎么喝这么多?”阮妤微微蹙眉,又让人把刚才准备的醒酒汤拿过来。
    窦文喝过后还是不大清醒,李璋只好看着霍青行和冯宾说道:“你们先回书院吧,给他告个假,我带他回家去。”
    上课的时辰快到了,霍青行和冯宾想了下,也就没久待。两人走后,醉醺醺的窦文看了一眼身边的李璋,忽然嘿嘿笑道:“明光,你怎么还变矮了?”
    被认错的李璋听到“矮”这个字简直不能忍,气得收了力道拍了他的头一下,“胖子,你看清楚我是谁?”
    窦文摸摸脑袋,又看了一眼,咕哝道:“景舟啊。”他还醉着,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只是指着李璋的眼睛说道:“你和明光的眼睛看着还挺像的。”
    阮妤正目送霍青行离开,听到这话,回头看了一眼李璋的眼睛。
    平时不认真看也没觉得怎么像,这会认真看着,李璋和霍青行的眼睛还真有些相像,都是一样的凤眼,带一点点琥珀色,只不过霍青行性子内敛冷静,平时很少笑,而李璋性子活泼,这双凤眼总带着笑,才让人忽略了。
    “真是醉糊涂了,懒得理你。”李璋想把人扶起来,又发现窦文实在沉得很,自己一个人明显搬不动,只好求助徐之恒,却见徐之恒正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表哥?”李璋喊人。
    徐之恒回过神,“怎么了?”
    “你快帮我一起抬下。”
    徐之恒点点头,上前扶起窦文。
    重力消失大半,李璋终于得以喘息了,他起身和阮妤告别,“表姐,那我们就先走了。”
    阮妤笑着点头。
    徐之恒看她一眼,没说话,只是和她点了点头,而后扶着窦文往外走。
    阮妤目送他们离开,也没把之前那事当一回事,转身进了后厨。
    ……
    等送完窦文回府,徐之恒和李璋这才离开,“表哥现在回家吗?”
    “嗯。”
    徐之恒看他一眼,“母亲想你了,你若无事便和我一起去。”
    李璋笑着翘起一抹唇,“我也想舅母了。”正要答应,想到徐长咎,又悄悄问了一句,“舅舅在家吗?”见徐之恒点头,立马变了脸,咕哝道:“那我不去了,舅舅看到我肯定又要训我,我还是回宫看母妃吧。”
    徐之恒不置可否,看着李璋策马离开,想到刚才窦文那句胡话,想起前世的事,忽又皱了皱眉,只不过很快又摇头把这个想法抛之脑后了。
    回到家,他先问了父亲在哪,得到出去的消息,便先去母亲院子给人请安,进去的时候瞧见屋中丫鬟正在收拾茶盏,显然刚才有客来过。
    “刚才谁来了?”他问丫鬟。
    丫鬟忙答:“是庆国公府的夫人小姐。”
    徐之恒皱了皱眉,他回京几月,家中女客就不曾断过,知道母亲这是想做什么,他虽无奈,却也不好说什么,便只好问,“母亲呢?”
    丫鬟还不曾答话,一个衣饰华贵的美妇人就从里头出来了。
    妇人不足四十,梳高髻簪珠钗,一身深紫镶边长袄,上施金绣云霞翟鸟纹,瞧见徐之恒来了,便笑着弯起一双杏眸,语气温柔地问道:“和你表弟吃完饭了?”
    徐之恒给人请了安,又亲自扶着人步上主位,这才把刚才给人打包的吃食递给一旁伺候的方嬷嬷。
    方嬷嬷拿到糕点,立刻笑了起来,“还是咱们世子有心,出去一趟还记得给您带吃食过来。”
    萧氏也高兴,却还是握着徐之恒的手嗔道:“家里什么吃的没有,哪里需要你特地去买这一遭?”就像这世上所有普通的母亲一样,既欢喜自己的孩子惦记着她,又怕他操劳。
    徐之恒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闻言也只是说道:“吃饭的那家酒楼糕点不错,想着您喜欢,便带了点。”
    正逢方嬷嬷摆好糕点呈上来,萧氏挑了一块吃了一口,味道的确不错,爽口不腻,正适合这个夏天,便又问,“哪家酒楼?回头我想吃了让人去买。”
    “金香楼。”
    徐之恒语气如常,萧氏脸上的笑却是一僵,拿着糕点的方嬷嬷神色也微微变了一下,她看了一眼萧氏,把糕点置于一旁,而后把其余丫鬟也都打发了下去,自己也跟着走了出去。
    没了其他人。
    萧氏把吃了一口的糕点放在一旁,问徐之恒,“恒哥,你实话告诉娘,你是不是还喜欢阿妤?”
    徐之恒抿唇,袖下的手指也微微收起一些,“没有。”
    “真没有?”
    萧氏看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一点端倪,等人再度否认,虽清楚他此话不真,却还是换了一副柔和的表情看他,语气是一贯的温柔,“你若真喜欢便和我说,我和你爹都不是墨守成规的人,也不讲究门第家世,虽说阿妤现在不是阮家的孩子了,但你若是喜欢,阿娘也不会拦你。”
    徐之恒仍摇头,语气淡漠,“阿娘,我现在没心思考虑这些,而且她也已经有未婚夫了。”
    这是萧氏不知道的事,她稍稍有些惊讶,却没问,心中到底是放心了,说句实话,当初这门亲事,她就十分不满意,只是长辈提议,以她的性子又不好明着拒绝,但旁人提起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真的承认过。
    如今知晓阮妤已有未婚夫。
    她心中满意,脸上却还是适时地露出一抹遗憾,“如此倒是你们有缘无分了,也罢,你们虽然成不了,但到底也有一起长大的情谊,日后若有什么需要,我们也多帮衬着些。”
    徐之恒嗯一声。
    “我还有事要处理,就不陪母亲说话了。”说着便起身往外走。
    萧氏也清楚这会同他说那些贵女不是一个好时机,便也没拦人,目送他离开,等方嬷嬷进来询问糕点怎么处置的时候,她才冷了脸,“扔了。”
    又嘱咐道:“别让恒哥瞧见。”
    方嬷嬷忙应了,又说,“我见恒哥对那位阮小姐不是没有情的样子,要不要派人去那位阮小姐那看着?”
    萧氏闻言是思索了片刻才摇了摇头,“若是被恒哥瞧见,反倒要怪我,罢了,反正那丫头已经有未婚夫了,以恒哥的性子便是再喜欢也不会如何。”
    她端起茶喝了口,又问,“王爷呢?”
    “一大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萧氏点点头,想起一事,蹙眉问,“今日是七月初几?”
    方嬷嬷一怔,过了一会才答,“七月二十四。”话音刚落,她自己也先反应过来了,脸色微变,不等开口,萧氏却已经冷笑着砸了手中茶盏。
    水花四溅。
    萧氏的脸冷得仿佛裹了冬日冰霜。
    七月二十四,正是萧明月,她那堂姐的生辰。
    147.  第 147 章   荧荧之火,也可燎原。……
    徐之恒从萧氏的院子出来后, 一路朝自己的屋子走去,还未走到就在半路瞧见了归府的徐长咎。
    徐长咎一身束腰玄衣,被侍从簇拥着往他这边走来。
    男人身材高大, 从远处走来就如一座巍峨的高山, 挺拔宽厚的背影让人远远瞧着就觉得安心,他眉如刀锋,五官凌厉深邃,与他同出一辙的薄唇永远是紧抿的状态, 整个人就像一根紧绷的弓弦, 从来没有一刻放松。
    也不会笑。
    在徐之恒近二十年的人生中,他几乎从未见他的父亲笑过。
    这个让北羌等族闻风丧胆又颤畏不已的大魏战神就如真正不通情爱的天神一般,即使是在自己的家中, 他也从来没有展露过一丝轻松的笑颜, 对妻子如此,对子辈亲族如此, 对他也如此。
    可徐之恒并不为此觉得沮丧或心怀怨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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