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湛的脸一霎红到脖子根儿,气的指他,“你——”
    元襄面上笑容欲浓,“若是夫人不乐意,太尉可以麻烦一下本王,本王以自己的名义送你几个美妾。趁着尚还有点能耐,赶紧生几个儿子,免得绝后啊!”
    话音落地,几位重臣俱是咬紧嘴巴,不敢嗤笑出声。饶是敬重太尉,但无嗣之事依旧是同僚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鲜少有人像摄政王这样摆到明面上说道,明知太尉惧内,不敢纳妾,但还是要留上几分颜面的。
    那厢顾菁菁和元衡眼睁睁看着两人唇枪舌战,不禁攥紧对方的手,意味深长的互换了一个眼色。
    宋湛脸红脖子粗,‘你你你’了半天,宽袖一甩道:“这是老臣的家事,不必王爷操心!”
    他背身而对,懒得与元襄继续纠缠。他乃三朝老臣,元襄虽然身为摄政王,但也算是小辈,再说下去他怕是要丢了体面。
    不料元襄不下这个台阶,阔步走到他面前,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况味,徐徐道:“往小了说,这的确是太尉的家事,可宋氏满门忠烈,乃是国之栋梁,如此光荣门楣必当有所承继才行。往大了说,这可是关乎社稷的大事。”
    对上宋湛忿然的眼神,元襄一挑眉梢,目光朔冷,故意将声调抬的更高:“太尉不必跟本王作假,只要你吭一声,十位美妾,本王今晚就给你送过去。”
    第38章 初下手伯爷设宴
    好一个恣痞!
    宋湛不再说话,咬牙在心头痛骂。
    两人针尖对麦芒,惹得在场的重臣俱是眼观鼻,鼻观心,气氛僵到了极致。
    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打起来,如此火候,更是要抓紧了。
    一直沉默的元衡斟酌少顷,不由打起圆场:“诸位爱卿,今日也算是私宴,朕有些贴己话,不妨就借此机会说与大家。”
    众人见状,皆是敛眉低首。
    元襄与宋湛忿忿对视一眼,暂且收起剑拔弩张,齐声道:“臣洗耳恭听。”
    “太尉心系社稷,劝朕纳妃绵延子嗣,忠心可鉴,但摄政王说的也没错,到如今皇后难有子嗣,皆是朕的缘故。”元襄乜了一眼身边的顾菁菁,眸光温柔而坚定,“诸位都是老臣了,应当知道朕自幼体弱多病。坚持到今日,身子早已乏力,床闱上难行敦伦之事,这也是朕一直不愿纳妃的原因。已经苦了皇后一个,朕不愿再耽误旁人。”
    难……难行敦伦?
    顾菁菁一霎懵了头,脸颊的盈热很快蔓延至耳后,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会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她心头难忍,用了几分力道捏捏元衡的指骨,示意他不要再瞎说了,而他却不以为意,腕子一番,直接将她造作的小手包进掌心。
    “诸位家中的贵女皆是娇养出来的花儿,如今恰是绽放时节,长安好儿郎众多,宫中并非是个安稳去处。待在朕身边,唯有老死宫中,膝下半分子嗣都难留。这不是皇后的错,亦不是诸位爱卿的错,乃是朕不争气,有愧于江山社稷……”
    话到末尾,元衡怅然叹气,心头回想着挚爱曾经受过的苦痛,酝酿好的情绪在这一刻迸发,眼睫一颤竟挤出几滴煽情的眼泪。
    皇帝微红的眼眶,发自肺腑的言语,颇有感染力,登时让在场的忠臣们诧哑无言,心生怜悯。
    他们都已官至人臣,金钱权势皆有,谁不希望儿女过的熨帖?
    如今的皇帝虽然身子弱些,但样貌还是俊朗,若能尽人事也算可以托付终身,但这不能敦伦等同与生不出子嗣,融不进皇家血脉自然对家族无益,那送女儿入宫还有何意义?
    有几人当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唉声长叹,暗道陛下仁义。
    早先他们就道听途说,陛下阳事不举,如今金口一开,竟然亲自说出有损体面之事,既给了他们台阶,又保全了贵女们的人生——
    这是何等胸怀!
    “陛下……”
    “陛下努力调养龙体,蒙元氏福荫庇佑,定会有龙嗣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安抚,看向皇后时,眼神多了几分同情。
    顾菁菁被这些目光烧的满脸通红,心头像打翻了五味瓶,挑不出是何种滋味。元衡为她损掉自己清誉,这真的值当吗?
    仔细想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大度一些,不该让他误会自己在耍小性子……
    就当她思绪紊乱时,太尉宋湛说道:“陛下所言,臣甚是理解,但多纳一个嫔妃机会总是要多一些,若万一皇后与陛下体质不和,那——”
    “生不出来也无妨,大不了从宗室挑几个合适的,过继给皇后抚养,古往今来又不是没有先例。”元襄不屑乜他,“太尉这是在咒陛下和皇后吗?”
    “你——”
    一顶犯上的大帽子隔空叩在宋湛头上,这可了不得。他气的脸红脖子粗,宽袖一甩,侧身看向别处,无论元襄再说什么,他皆作耳聋,不再搭理。
    傍晚时分,宴席结束,众人三三两两往宫外走,宋湛在丹凤门处拦住了欲要登车回府的元襄。
    “王爷请留步。”
    元襄今日没忍住为顾菁菁出气,正心头郁闷,转眼瞧见宋湛,眉宇登时锁起来,“看来太尉是想通了,私下里来向本王讨美妾?”
    宋湛不理这一套,直问:“王爷今日处处与臣唱反调,可是臣主张选秀,挡了王爷的路?亦或是……王爷在为皇后出头,怕新妃分走陛下对娘娘的宠爱?”
    他目光锐利,甚是毒辣,一瞬不瞬地盯着元襄。
    元襄若无其事的笑笑,“太尉想多了,本王只是讨厌你那老不羞的模样,自己府邸一屁股烂事还没处理干净,就在这关照起我们皇家的私事了?”
    好一个私事,这回竟跟陛下登了一条船,装些好人,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宋湛冷嘲道:“王爷素来端的是矜贵有礼,今日可真像胸无点墨的白丁啊。”
    没骂出“疯狗”二字,已是看了皇家颜面。
    “对你们端那些矜持有何用,不过是披着张假面皮,本王觉得疲惫了。太尉好自为之。”
    临登车前,元襄给宋湛一个警醒的眼神,携着让人心颤的威慑意味。
    宋湛不以为意,翌日就忙活着收录世家供选的秀女名籍。
    礼部的人在第一时间就将这件事告知了元襄,元襄震怒,心道这老东西不识眼力,即刻让宁斌收罗了十名佳人,打扮的花枝招展,风尘妖娆,当即就用两辆马车拉着送进了太尉府。
    宋湛吃酒回来时天幕已经黑了,夏夜一丝风都没有,闷的人喘不上气。他摇摇晃晃的抹汗,正准备叫婢子唤夫人过来,甫一入了正厅,人直接呆在原地。
    太尉夫人刘氏端坐在斑斓的玳瑁山水屏风前,目似圆珠,紧盯着他,而她右手边站了一溜年轻女郎,各个儿衣衫露骨,风艳绝俗,身上香粉浓烈,熏的他那叫一个老眼昏花,胃气不由上翻。
    “你还知道回来?”刘氏两只手攥紧圈椅,风韵犹存的面容满布震怒,“哼,不知老爷何时跟摄政王打的这样火热了,连美妾都送到府里了。”
    宋湛一听哭笑不得,没想到元襄还真敢送!
    “夫人听我解释,这件事与我无关。”
    他斥退所有人,将那日光景事无巨细的告知刘氏,惹得刘氏斥他糊涂:“陛下身骨羸弱,你何必给他找这些麻烦?我多年不孕,别人都以为你惧内,对此你半分解释都没有,唯独我知知道的心意,乃是真真切切的呵护我。怎么到了陛下这儿,你就不能多些坦然,多些理解?”
    宋湛坐在夫人身边,捋着须髯叹气,“谁叫他当了这天下的主呢。”
    “他是这天下的主,亦是个人,难道就不能有心头肉了?先帝育有四子,如今仅留一人,生子在精,不在多,时间久了兴许他们就有了呢?”
    “可皇后跟摄政王……”
    刘氏听后当即恼了脸,一拍高几说道:“那都是误会,陛下都不在意,你何必介怀?吃饱了撑的吗?当务之急是你要携领陛下重振朝纲,这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要事!”
    她顿了顿,气呼呼剜了自家男人一眼,“我看摄政王也没说错,你怕是在家待久了,真成老糊涂蛋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当断不断,小心被反噬。”
    本是夫人的一句气话,殊不知却说到了宋湛心里。
    这些年来他愈发瞻前顾后,惹得夫人多有不快,自个儿也是愈发没底。如今陛下肯放手一搏,他更是处处小心,处处留意,生怕有人对圣上不利。
    时到今日,他只剩陛下一个学生,针对摄政王的同时,更希望他能多留下几个皇嗣,延续住盛朝的正统嫡脉。
    饶是可以过继抚养,但若气运不佳,待陛下归天时除不掉摄政王的话,过继之人很容易被赶下龙椅,他这才慌慌着替陛下纳妃。谁知陛下抗拒,摄政王也不知吹的哪门子风,非要跟他对着干……
    “哎。”宋湛沉沉叹口气,下巴一抬问:“夫人,那些女子怎么处理?”
    刘氏抬手理了理鬓间碎发,微带眼纹的眸子幽幽睨他,“老爷要留下吗?”
    “不留不留。”宋湛知她压着火呢,当即软了神色,端着一张微醺的脸,笑吟吟道:“必须不留,悉数送回去。摄政王敢坏我名声,惹夫人心情不畅,我断然饶不了他!”
    “省省吧,人家是当叔叔的,私下里再是闹来闹去,他们可都是元氏族人。这事蹊跷,多半是陛下顾着面子不好当众驳你,让叔叔替着出手呢。”刘氏手一抬,使劲拍他脑门,“你个外臣站好位置,别出力不讨好,最后落得一个凄惨下场。”
    “是是是……”
    宋湛老实应着,派人将那些美娇娘原封不动送回去,适才去后院沐浴。泡到热汤里时,脑袋渐渐清醒过来,似乎梳理清了来龙去脉。
    夫人说的有理,兴许真的是陛下有所求,摄政王这才反常起来。
    这里面不知又有什么利益牵扯……
    他想不明白,望着水里日渐苍老的面容,不禁叹了口气。
    人道是伴君如伴虎,帝心最为难测,他这个学生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权衡之术,堪堪了然,现在就对他们用上了吗?
    宋湛禁不住笑笑,“好啊,有出息了。”
    打这天起,宋湛害怕元衡玩弄权势失利过火,被元襄利用,再未提及纳妃之事。朝廷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再次恢复了往昔的平静,上朝,博弈,未有缺一。
    七月中旬,事态稳定下来,顾菁菁长吁一口气,而元衡却郁郁寡欢。
    这天夜里,元衡斜靠在窗边香榻上凝眸看着安西急奏,而顾菁菁打扇匍在他腿上,一头青丝如瀑泼散,俏眼微抬,定定注视着他。
    他穿了身雪色中衣,头发束的一丝不苟,眉眼间的变化不知不觉,褪去不少青涩,比两人初识时多了几分沉稳。
    她越看越喜欢,心尖仿佛被羽毛撩过,痒痒的,但没多久她就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怎么了?”她用流萤小扇托起他的下颚,弯着笑眼问道:“最近衡郎一直心情,究竟为了什么,说与菁菁不好吗?”
    她笑吟吟的,声音温柔软糯,眸光盈盈,暖的如同白日火热的骄阳,仿佛可以融化一切不快。
    憋了许久的话像是着了魔,争相堵在喉咙中,元衡凝她久久,扔掉手中明黄的奏折,一手将她捞入怀里。
    她怕热,入夏后就穿的轻薄,蝉翼纱制成的长裙勾勒出婀娜的身段,像条水蛇似的攀住他脖颈,两团娇软紧贴在他胸膛处。
    “朕心里不好受,说出来或许有些矫情了。”元衡望着她俏丽的眉眼,神色愈发惘然,“虽然这次皇叔帮了我们,但却是看在你的份上。朕在想,朕这样做与皇叔有何区别,不都是利用了你吗?”
    顾菁菁早就猜了个大概,青葱般的手指抚在他后颈上,轻轻刮着他脖际如瓷的肌肤,“可这不一样啊,你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才出此下策的。事关我们两人,我也应出一份力。我是你的妻子,也是你的臣子,你对我这般好,哪怕为剑,为刃,我也愿为你效劳。”
    她温声细语,恰到好处的打消着他的顾虑。
    而元衡听着,心口却愈发沉痛,“可朕不想这样,朕好急躁,恨不得……恨不得……”
    他眸光黯淡,霎时说不下去了。
    他恨不得直接杀了皇叔,可现在朝局不稳,处处受到制约,没了皇叔,还有太尉,还有其余的权臣——
    难,真的难。
    殿内的火烛哔啵炸响,元衡一回神,望向怀中娇靥,少顷怔愣,俯身噙住那丰泽莹红的唇瓣。
    她的唇很软,甜糯糯的,立时融化了他心里的躁郁。
    唇齿交融,他舒服的喟叹一声,反身压着她倒在榻上。
    “菁菁,你不会丢下朕吧?”
    “你不会跟皇叔在一起的吧……”
    他蹭着她的面颊,在她耳畔呢喃,像只讨求关爱的小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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