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久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要是赫连诛在路上就追上了他,柳宣他们拿自己做人质怎么办?他只会一点三脚猫的功夫,刚才要不是乌兰让着他,他也制不住乌兰。
    到时候打起来,刀剑无眼,他要是受伤了就麻烦了,太疼了。
    阮久想了想,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要是赫连诛追上来了,他先往旁边地上一滚,藏好了,等他们打完了,自己再出去。
    不错,很机智。
    阮久正沾沾自喜时,马车门又开了。
    阮久原本是趴在门上的,马车门一开,他差点就摔下去了。
    乌兰一手端着食物,一手把他拉住,塞回马车里。
    “王后小心。”
    阮久坐回去,试探地看着他。
    乌兰将蜡烛点上之后,才发现他在看自己:“王后在看什么?”
    阮久还是瞧着他:“你到底是谁的人?”
    “这个问题,刚才柳公子不是问过我了吗?王后没听见?”
    “我没在开玩笑。”阮久拍了一下他的手,加重语气,“你到底向着谁?”
    “我当然向着王后。”乌兰手上动作不停,把食物都摆好了,“王后可以吃了。”
    “那我想回尚京。”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王后不是很想家吗?现在能回去了,为什么不回去?”
    阮久摸了摸鼻尖,最后道:“……我不知道。”
    “那王后先前说,要带我回大梁,是不是也是假的、是骗我的?”
    “那当然不是。”阮久试图解释,“我说的带你回去,是我带你回去,不是你带我回去。”
    “原来王后的意思,是向大王请探亲假,然后带我回去吗?”
    “……不是。”阮久再次试图解释,“我是想,等赫连诛的事情都做完了,我走了,他也不会哭了,就……带你回去。”
    “那不是一样吗?现在大王的事情也做完了,大王也已经长大了,不会哭了。”乌兰把碗筷塞进他手里,“我是太后埋在大王身边的暗线,就算我什么都没做过,大王也绝不会放过我。王后就当是为了我,带我回大梁,不行吗?”
    “啊?”阮久有点没反应过来。
    乌兰笑笑,敲了敲桌面:“王后快吃东西吧,别担心,大王顶多三天之后就会追上来。”
    后面那句话,他把声音压得极低,一阵风就吹散了。
    “啊?”阮久还是没反应过来。
    “我又不傻。”乌兰点了点脑袋,“太后大势已去,我先前就不听她的话,现在更不会听。来的时候,我给大王留了信了,路线上面都有,大王很快就会追上来了。”
    阮久不免担忧:“那你的家里人呢?”
    “我虽然主管庶务,但是调一点点兵的权力还是有的。”
    “嗯。”阮久放下心来,放下碗筷,抱起羊腿啃了两口。
    然后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咚的一下放下羊腿,抹了抹脸,质问道:“你一开始不把我弄过来,不就没这些事情了?弄得这么麻烦,你怎么一点都不聪明?”
    “我以为王后真的想回去。”乌兰笑了一下,把手帕递给他,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告诉他,他的脸脏了,“我以为王后是真的不想做王后的,所以想借机带王后出来。”
    阮久接过帕子,使劲擦了擦脸。
    “另一边。”
    “噢。”阮久继续擦脸,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本来就不想,要不是怕赫连诛会哭,我早就跑掉了。”
    乌兰抱着手,说了一句汉话:“瞎掰。”
    十分标准,字字清脆。
    阮久瞪大眼睛,万分震惊:“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乌兰捏住他的脸:“快点吃,吃完我要收拾了。明明就很不想走,还一直骗我说想走,说得我真的信了,口是心非的小混蛋。”
    “啊!”阮久气急,使劲甩了甩脑袋,把他的手给甩开,“你再这样,我就告发你!”
    乌兰使劲捏他,把他像小泥人一样拧来拧去。
    阮久也伸出手捏他,但是手不够长,被乌兰反手就按住了。
    外面人听着,只当他们是在吵架,更加担心。
    *
    阮久这几天就没怎么下过马车,整天在马车里吃了就睡,睡醒了就吃。
    他觉得自己的小肚子都出来了。
    这天吃完早饭,乌兰把碗筷收拾好,马车继续启程。
    两个人坐在马车里,烛光幽幽。
    阮久抱着手,懒懒地靠在软垫上。乌兰问他:“王后不睡觉了吗?”
    “我又不是小猪,吃了就睡。”
    说起小猪,阮久就又想起赫连诛了。
    “已经是第三天了,小猪还没来。”阮久问道,“乌兰,你是不是忘记留信了?”
    “不应当啊,我明明把信放在寝殿的大桌上了,大王不会看不见的。”
    “完了,我真的要回去了。那就等我们回了大梁,再折返回来好了。”
    “亏王后想得出来。”
    “要是三天前,我还能跑一跑。但是现在……” 阮久低头捏了捏自己的小肚子,“我可能跑不动了。”
    “……”乌兰瞧见他的动作,有些无奈,“怪我。”
    他们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吵闹声,马车也停下了。
    “是不是小猪来了?”
    阮久趴到门上,然后被乌兰拽开:“我出去看看。”
    没多久,乌兰就回来了。
    他只说了一句极其简单的话:“柳公子走了。”
    阮久点点头:“我听见了,已经离大梁不远了吗?”
    “是,已经到溪原了。”
    “这么快?”
    “日夜兼程,途中还换了好几次马,肯定走得快。”
    柳宣一直都是这样,很会权衡利弊,审时度势。
    刚离开尚京时,离大梁还很远,他不认得路,更不知道赫连诛有没有派人追上来,所以他要借用太后留下的人的庇护。
    现在已经快到了,他也就不用和他们一起走了,这样反倒引人注目。
    至于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封侯拜相,可能要过一阵子才能实现了。
    阮久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柳宣性格如此,也很早就同他分道扬镳了。
    但是出了这件事情,阮久也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了,抱着枕头,一个人盯着马车顶发呆。
    十六岁与十八岁的经历实在是太不同了。
    十六岁之前,他在永安城里,和一群朋友们嘻嘻哈哈的,遇到过的最大的事情就是被父亲打手板。
    十六岁之后的两年,他好像闯进了别人写的传奇话本里,波澜壮阔,惊心动魄。
    许多生离死别,许多分道扬镳,都是在这两年。
    长大可真不好啊。
    马车晃晃悠悠的,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停下了。
    阮久在心里盘算着,这两年来,他究竟收获了什么东西。
    学了鏖兀话,还认识了一些鏖兀朋友,学会了鏖兀的算卦,还经历过几场小小的战争。
    还有……还有赫连诛。
    正好这几天他没事可做,就把自己这几年来的经历梳理了一遍。这样梳理下来,好像……有一个人总是围绕在他身边,哭哭笑笑,全都是他。
    而从十三岁到十五岁,他也越来越像一个帝王了。
    而不是像梁帝那样的点心厨子,就是一个帝王。
    他总是想着,等赫连诛长大了,自己就回大梁去,可是他没想到,赫连诛长大的时候,他也在长大,他还比赫连诛大一些,他应该懂得更多。
    阮久瞧着蜡烛烧短了一截,整个人也昏昏欲睡,将要睡着的时候,乌兰小声问他:“王后到底为什么想要留下?”
    下一秒阮久就睡着了。
    他做了个晃晃悠悠的梦。
    他和赫连诛面对面坐着,然后他无比狠心地对赫连诛说,自己要走了,要回梁国去了。
    赫连诛——梦里的,一听见这话,顿时红了眼眶,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哭得凄惨,梨花带雨。
    阮久只能改变主意,想着过几年再走。
    梦里嗖的一下过了几年,赫连诛看起来也有十七八的模样了,于是阮久又找了个时机,对他说,自己要走了。
    赫连诛——还是梦里的,又一次红了眼睛,开始掉金豆豆。
    阮久只好再次改变主意,转过头去哄他。
    再过了几年,赫连诛二十来岁了。
    同样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简直是没完没了的无限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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