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幻境之中。
    方淮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夜明珠温润的表面,而后闲庭信步般的,朝着隧道的光明处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这幻境之中,人的时间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方淮倒是不着急,举着明珠,打量着这石洞隧道里的细节。
    这个幻境做的很逼真,方淮伸手摸了摸石壁上凹凹凸凸的凿痕,潮湿冰凉。相比他在昆仑山铁索桥上遇到的幻境,实在细腻得太多。
    铁索桥上的那道幻阵让人如堕梦境,睡梦中的人的意识是混乱而迷离的,毫无逻辑可言,就像他在那个梦里置身现代化的街道,看到女友的背影,丝毫没有对自己所处的幻境产生质疑。
    而眼下所处的这个幻阵,入阵的人还能保留清醒的意识和逻辑思考能力,场景逼真的像在演电影。
    方淮终于走到那光亮处,一阵刺目的光亮过后,他看到朱红色的大门,两个瑞兽铜环挂在上面,气派庄严,一堵高墙横亘在他面前,一直延伸到无穷远处。
    方淮看了看白茫茫的远处,知道这扇朱漆大门是唯一的通路。
    他把夜明珠收起来,走上前,握着冰冷的兽环推开了大门。
    高墙之内,仍是高墙。
    白墙红瓦,青石砖地,墙与墙之间差不多两丈宽的窄径,方淮眺目望去,只见小路的尽头转了个弯,两边都是。
    他随便往右边走去,转过那个墙角,内墙的那头,时不时有缀满花朵的树枝伸出来,让人不禁想象墙内是一方怎样生机勃勃的庭院。
    于是方淮继续走,转弯,遇到岔道,又转弯,开始他还会判断方位,记住自己转了个几个弯,走了大致多少路程,到后来他也渐渐放弃了。
    这是个迷宫。
    在幻境中身体也不会疲倦,可以一直不停走下去。而当你停下来的时候,看着白得刺眼的墙壁和白得虚无的天空,长长的空荡的街道,陡然对这种没有尽头的死寂产生一种恐惧。
    方淮走过不知多少个街角,叹了口气,忽然被墙脚一样事物吸引了目光。
    它像是突然出现,又像是早已堆积在哪里,那是一个人的骸骨。
    白惨惨的骸骨,堆在白惨惨的墙边,再往上,红瓦反映出一种苍冷的色泽,越过红瓦,一支娇嫩欲滴的白玉兰探过墙来。
    它是那么的饱满,花瓣舒展成优美的弧度,四周无风,它却轻轻摇动了一下,像是打马经过楼下,倚在窗前向你招手的少女。
    明明那样的美丽,可是和墙边的白骨一映衬,立刻让人生出一种无望来,似乎能看到一个画面:一个迷失在这座迷宫里的人,走了不知多少时间,始终找不到出路,最后在这堵墙下,绝望地看着生机勃勃的白玉兰花朵,直到死去。
    高大的围墙,幻境中的人是翻不过去的。
    方淮在骸骨和花朵前面站了一会,索性也不往前走了,在旁边伸出来的两阶台阶上坐下,在宝囊里翻寻出纸笔。
    他润湿了笔端,握着竹管,想了想,纸扎上写下名字:“余潇。”
    端详了一会儿,他又写上自己的名字:“方淮”。
    而后继续写名字,爹娘的,外公的,伺候他的小僮的,师兄师弟们的。
    实在想不出名字可写,他便开始默写道经:“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
    方淮一边写着,一边也不急着想怎么走出这座迷宫,他也不再看那红瓦白墙,不再眺望长长的街道,而是重新闭上眼睛,在一片熟悉的黑暗里描绘着一幕幕画面。
    描绘着描绘着,他的手指不自觉的弹动着,索性扔了纸笔,盘起腿来,从宝囊里取出琴来。
    琴弦震动,但琴声却像是被周围的死寂吞噬了一样,方淮也不在意,手指一动,脑中自然回响起韵律。
    在这样的冥想中,他仿佛经历了很久,但脑子里的曲调翻来覆去奏响,又好像只过了一瞬间。
    等到再睁眼时,墙头的花朵和墙脚的骸骨都不见了。
    墙面忽然水波一样起伏着,方淮站起身来,刚要上前一探究竟,忽然水纹的波心掉出来一个黑黑白白的毛茸茸的玩意,在地上滚了两滚。
    方淮看见那圆滚滚的东西的瞬间,就瞪大了眼睛。这圆润的身材,这黑白的毛色,这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这这这……这不是熊猫吗?
    “怎么魇兽到了这小子跟前,变成了这么个模样?”
    身处洞府中的所有弟子包括丁白,都在自己的迷宫中漫无目的地游走着,除了林想想和余潇。
    这洞府的主人修为不如他们两个,布下的幻境当然也困不住他们。此刻两人就在迷宫的出口,面前一面巨大的水幕。
    水幕微微荡开的涟漪中,长身玉立的青年在观望片刻后,正俯下身去,把不知名的圆滚滚的生物提了起来。
    尹梦荷看着一人一兽的互动,那圆滚滚向方淮展现了自己的无害之后,得到他的信任,便拿两个同样圆滚滚的爪子抱住青年的手臂,滚到了他怀里。
    见多识广的太真宫宫主蹙眉道:“这小子,把魇兽当成什么了?”
    余潇也看着水幕里倒映的方淮。方淮生长于显赫的仙门,自幼什么天材地宝、珍稀灵兽没见过,可还是第一次见他撸了两把圆滚滚的毛之后,露出好似“天下掉下个大宝贝”的无比稀罕又惊喜的神色。
    余潇和尹梦荷自然领会不到方淮一个大□□群众的心理:这可是熊猫啊!国宝啊!况且在身处异乡一般的修真界,遇到故土熟为人知的动物,个中心情自然是难以言说。
    事实上,这只“熊猫”并不是真正的熊猫,而是余潇为了方淮顺利走出迷宫,抓来扔进迷宫给他引路用的。
    此兽被世人称作“魇兽”,许多喜欢布置阵法筑造幻境的修士,做梦都想得到这种灵兽。而这座洞府的主人也在洞中豢养了一只,被余潇随手抓来扔进了迷宫去寻方淮了。
    魇兽是没有形态的,它能够在幻境中来去自如。如果它要将谁带出幻境的话,它就会幻化作这人心中的某个投影。于是来找方淮的魇兽就成了这么个模样。
    却见那魇兽跟方淮挨挨蹭蹭了一会儿,终于想起自己的本职,从方淮怀里探出身子,跳到地面上,在前方为他带路。
    方淮横竖也找不到迷宫出口,见熊猫在前面慢悠悠爬着,便跟了过去。
    一人一兽走过水幕倒映的地方,留下空无一人的台阶,只剩方淮写过后随手丢弃的几张纸还在那里。
    尹梦荷想到方淮奏响的琴声,竟然使得幻境出现了一丝裂缝,因而墙头墙脚的花枝骷髅都消失了,不由道:“其实你就算不放出魇兽,这小子多半也走得出来。”
    余潇一言不发,上前贴近水幕,将手伸进了水幕中。水幕的表面一被他触碰,又荡开更深的波纹,而他伸出手臂在波纹的中心一捞,居然捞出了方淮揉成一团扔在台阶上的那两张纸。
    余潇展开一个纸团,上面工工整整用楷字写了许多人的名字,排列下来。而“余潇”赫然是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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