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向先前入园的月洞门走去,七喜忽然神神秘秘道:“公子,你知道这园子里的故事吗?”
    “嗯?什么故事?”
    “听师姐们说,这园子是宫中唯一一处神识扫不到的地方。”
    方淮闻言心中一动,道:“为何?”
    四周无人,七喜仍像做贼似的小声道:“听说这里以前住着一个大真人,厉害得不得了,他不喜欢被人窥伺,所以给这所园子下了禁制,谁的神识也穿不透,连宫主也……”她察觉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捂嘴摇头道:“不对,宫主是天下最厉害的人,才不会被挡在外面呢。”
    方淮眼中神色渐渐深沉道:“你且说你的故事。”
    七喜松开捂着嘴的手道:“宫主从不来这园子,这里又偏僻,少有人来,于是从前有一位师姐,恋上了外面的男子,为了两个人在一起,就把人藏在这园子里。”
    “然后呢?”
    七喜道:“然后那男人就住在这园子里,那位师姐怕被其他师姐发现,也不总是来陪他。有一回师姐奉命出宫去啦,宫主心血来潮,叫人来打扫园子,来打扫园子的另一位师姐,就碰上了那个男人。”
    方淮道:“然后她禀报了宫主?”
    七喜扑哧笑道:“没有。这位师姐一见那男人,就猜到是谁藏在这里的情郎啦,于是稍加勾引,那男人在园子里待得寂寞,三言两语就上了套,跟这位师姐又颠鸾倒凤,情哥哥情妹妹地叫起来。”
    方淮听她眉飞色舞地说“情郎”“勾引上套”“颠鸾倒凤”这些字眼,要是换了仙门正派的女子,不说羞于启齿,也要斥一声“淫|秽之事”,可她口中说得跟亲眼见过似的,却又坦荡大方,眼神里毫无淫|靡之色,不过是耳濡目染,对这些事不以为耻罢了。
    “后来那一位师姐回来见情郎,正好撞见这一位师姐和那男人在一起,这下气得,当时闯进屋就打了起来,打着打着,自然就惊动了宫主——”
    两人走出月洞门,七喜正说得来劲,忽然像阀门被人关上一样,声咽气堵,一下把到嘴的话吞了回去。
    方淮抬眼望去,只见众鸟从树梢头飞出,余潇一人站在金黄满地的银杏树下。一身黑袍,在明媚的颜色中更为肃杀,银杏叶被他一衬,也愈发的灿烂明媚了。
    余潇扫了一眼七喜,后者巴不得把头埋到地上去。
    余潇向方淮走来道:“怎么到这里来了。”
    方淮道:“听说有孟园这么个地方,心中好奇,没想到太真宫中还有这么好的园子。”
    余潇将他垂在身侧的有些苍白的手指抓住道:“回去吧。”
    七喜所说的孟园有禁制一事,多半是真的。
    被余潇带回寝殿,方淮靠坐在床榻上想,而且极有可能,的确能挡住余潇等人的神识。否则余潇不会急着来将他带走。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余潇倒了杯茶水过来,方淮身上的断肠花毒早就解了,只不过余潇又弄了其他的灵材来,每天调成茶水给他喝。
    方淮就着余潇的手喝了一口,抬头看他道:“那个园子的确造得很漂亮。”
    余潇看着他,微微蹙眉。
    方淮道:“我还想去多逛几次,你不会不许吧?”
    余潇嘴唇动了一下,道:“太真宫还有别的地方可去……”
    方淮拿过他手里的茶杯,一饮而尽,塞回他手里道:“哪里都像囚笼。”他躺回榻上,翻个身背对着余潇,“呆在那里我觉得舒心,那里有点像我在碧山的院子。”
    余潇在床前站了片刻,将茶杯放回桌上,上榻躺在方淮身边,从背后搂住他,下巴抵着他肩颈,沉默了一会儿,道:“想去就去吧。”
    “孟园?”尹梦荷道,“他爱去那里?”
    “他知道那里有禁制。”余潇道。
    尹梦荷的目光落在不知哪里,冷笑道:“去那里岂不更好?当初为了困住那人,我亲自布了两重结界在那里,园门一关,连蚊子都飞不出去。”
    她目光转到余潇身上道:“你既然对他使不出那些手段,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躲你,就像当初‘他’躲我一样。”
    方淮次日又去了孟园,第三日,第四日,渐渐每天在孟园中呆一两个时辰,成了他的习惯。
    每天练功,研究灵器,去孟园,他将自己的生活如同从前一样塞满,余潇每日除了修炼和处理一些事务,都陪在他身边,只是两人的交流少得可怜。
    方淮有时看着对他寸步不离的余潇,很想问他你的宏图伟业呢?魔尊之位呢?就这么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么一个配角身上?但他不会真问出口余潇为什么要寸步不离,有什么打算,因为他不再是那个关怀师弟的师兄了。
    这个角色扮演了几十年,甚至他入了戏,当了真,但真相还是给他当头一棒,耻笑他,绊倒了他。
    偶尔在冥思的间隙,方淮也会想到余潇和他从前的点点滴滴,再到后来的反目成仇。他想,或许那种溢满他心头的失望,除了对余潇,还有对他自己,如果当初能找出一点点的蛛丝马迹,能不那么仗着未卜先知而被表面欺骗,结局会不会一样?
    无论如何,他没有后悔的机会,余潇也没有。
    一眨眼四年过去。
    “公子,公子——”
    方淮在床榻上醒来,伸出手臂挡了挡刺目的晨光,纱帐上的金盏花和蛐蛐的图样晃动着。
    少女趴在床畔,拖长了调子叫他。一过四年,她模样身形丝毫未变。修士服食丹药,只要想,可以一直停留在某一时期的样子。
    方淮低低地“嗯”了一声,伸手拍拍小丫头探过来的脑袋。
    七喜看着他慢慢从床上起身,低头眯眼微微皱眉的模样。散乱的衣襟里露出胸膛上有轮廓但不夸张的肌肉,质感仿佛很柔韧,晨光照射下细腻的肌理,流畅的线条一直向下,陷入松垮衣襟的阴影里,虽然看不见,但凭线条的走向也能知道那腰身又紧又窄。
    纵使人已经看了四年了,也忍不住脸有点红。
    难怪少宫主每日晨起都要在帐子里和公子厮磨好一会儿,害得她只敢蹲在寝殿外等着。
    七喜跳起来,将衣裳取来递给方淮,嘴里念道:“公子今日起得好晚呀。”
    方淮把衣服一件件穿上,苦笑道:“昨晚突破筑基,一时身体负担不起,睡得太沉了。”
    雁姑教他的这套功法,在他当初修炼时还特意根据他的情况改良过,本该是最适合他的功法,可惜辛辛苦苦四年,才堪堪筑基而已,昨天还在打通经脉时身体不堪重负昏过去。
    还是余潇给他输入灵力,他才清醒了一些,只是一在床上睡倒,就再也没办法维持警惕的状态了。
    方淮下了床,瞥了一眼窗前的桌案,上面垒着厚厚一叠名册一样的纸扎,他在太白宫做首席真传时,对这类东西再熟悉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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