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和殿内,刘士清先抵达,在小太监的指引下,在空旷的保和殿内规矩地立着。盏茶功夫后,李孟庭才姗姗来迟。
    “见过新君,微臣乃是礼部尚书刘士清。”第一次见面,刘士清很是客气地与之行了个礼,脸上更是堆满了笑。
    “不必,不必,听陈海说,你有急事找我?”保和殿李孟庭不熟,入内后便四处张望,寻思着要找可以坐下说话的地方。但这儿空旷无比,目之所及只有一张高高在上的龙椅。
    李孟庭依旧穿着宽大的黑袍,手臂一抖,将长袖往回收了些,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她转身问道:“刘大人,这儿你熟么?有没有坐的地方?我们站着说话多费腰啊。”
    刘士清捋了一下自己的胡须,指了指殿内的龙椅,笑道:“新君可以坐那,微臣站着就好。”
    “别,要坐就都坐下聊天,不然我们一同上那儿坐着讲吧。”李孟庭一脸单纯,语气也十分诚恳,外人辨不出她是真心实意还是有意伪装。
    刘士清熟读礼制,大为惶恐,连忙拒绝:“陛下,不可,那可是龙椅!只有真龙天子可以坐,我等蛇鼠之辈怎敢玷污?陛下这是折煞微臣了!”他急得眼珠子都红了。
    “好吧,你不去,那就我自己去了。”李孟庭转身朝着台阶上的龙椅走去,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此笑昭示着她方才的言语乃是试探。
    “陛下请!”刘士清对着李孟庭的背影眯了眯眼,心里想,这新君果真不知礼数,连这最基本的礼仪都不知道。他需从礼部挑些人出来,好好教一教她,以免乱了大启的礼制。
    “坐着就好说话了,刘大人说说看,来找我所为何事?”李孟庭不知刘士清心中所想,但她观察入微,早已从刘士清的眼里看到了对自己的蔑视。
    “陛下是宗族挑选的新君,从今往后,当自称为“朕”,不可自称“我”了。”说白了,刘士清就是来教李孟庭礼仪的,让她能够跟得上登基大典的仪式。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不要在人前丢了皇家的脸。
    “这个倒不难,改改口就能改过来了。”李孟庭在内心中默念了几声“朕”,发现很快就可以将口头上的自称改过来了。
    “还有一事,便是明日的登基大典的衣冠服饰、仪仗卫队皆要陛下过目。”说完刘士清递上了一个小本子。李孟庭挑着有插图的几页,背倚着龙椅,手肘靠在扶手上,整个人呈半卧状,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刘士清在心里腹诽:坐没坐相!
    “这些衣冠服饰的款式有待商榷,但登基大典急迫,先这般吧。但日后我....朕的衣冠服饰都要更改,我们往后再说。”
    “是。”
    “好,看完了这些,刘大人还有何事?”
    “新君需在本章上头批红,方可作数。”刘士清提醒道。
    “批红?”李孟庭显得尤为不解,眉头皱起,好看的桃花眼瘪了瘪:“何为批红?”
    “批红便是陛下需用朱笔在微臣的本章上批注。若是赞同,应当在微臣的本章上写下一个“允”字。”
    陈海适时将毛笔及砚台端了过来,还给刘士清搬了张李孟庭心心念念的凳子。
    李孟庭一手拿着本章,一手摸摸下巴,眨了眨眼睛,显得尤为无辜:“可朕......不会写字......”
    “陛下当真不会写字?”虽有耳闻,但亲耳听见的时候,刘士清还是如被雷击。堂堂大启君主,竟不会写字,这若被友邦外敌听见了,不就成了个笑话!
    李孟庭很诚实地摇摇头:“当真不会,连执笔都不会。”但她脑筋转得快,很快就想到了法子:“不若朕与你画个符,日后若是朕应允的事便用这符来表示,若是不妥之事,朕便画个叉。”
    几句话间,李孟庭已经适应了“朕”这个字眼,并且说得十分流利。
    陈海在一旁候着没走,他表示赞同:“陛下,此法可行。”内忧外患,新君之位绝对不能动摇了。不会写字也并非无可救药,日后找个帝师,多教多写,总归是会学会。
    刘士清的想法与陈海一致,先天不足,后天补足便是,他此时揪着这一点不放对国运无任何帮助,于是道:“微臣也觉得此法可行。”
    李孟庭欣喜:“那便如此!”她胡乱拿起笔,在刘士清的本章上画了一个“勾”,示意自己已经应允。
    随后陈海便跑起腿来,将本章送回。谁知刘士清拿到本章之后,又从衣袖中拿出一本新的,递给陈海,示意他交给李孟庭:“微臣还有一事,要请陛下定夺!陛下不识字,微臣便将本章里的内容细细讲与陛下听。”
    刘士清歇了口气,正打算继续往下讲。李孟庭已经拿到了本章,正摊开放在自己膝上,目光粗略地扫过本章上的内容:“不必劳烦爱卿,朕只说自己不会写字,并未说自己不识字。本章上的内容,朕都看得懂。”
    刘士清呆愣在原地,比方才还要惊诧,怎世上会有这种人,会识字却不会写字?
    “你这本章上头写了御路,但朕不知御路是何,你要解释给朕听?”李孟庭特意从本章里挑了两个最明显的字眼,说给在场的刘士清及陈海听,证实自己确实识字。
    刘士清正了正色,解释道:“午门上有三处明门,中门为御路,右偏门为文武百官走,左偏门为王室宗亲所走。御路顾名思义,乃是陛下专用通道,也称御道。但先帝破了礼制,允了内阁首辅尹明希尹大人通行,于礼不合,微臣希望新君能收回此条特许。”
    “御路仅为皇帝通行,先前可有其他人通行的先例?”李孟庭问。
    “有,但少之又少。古往今来只有四种人可以通行一次,一人乃是皇后,皇帝大婚之后,皇后的花轿需从御道进。其余乃是科举殿试状元、榜眼及探花。”
    李孟庭听罢点点头,一副听懂了的模样,还动动小嘴感叹道:“原来如此,朕......确实是孤陋寡闻了。”
    刘士清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新君自宫外来,不知宫中礼仪很正常,但只要她擅于纳谏,往后便能成为一代明君。
    就当刘士清以为取消尹明希走御道的特许是板上钉钉的事时,李孟庭又给他来了个当头棒喝。
    “刘大人这般解释,朕听懂了。朕以为尹首辅走御道没有问题,往后便让她继续走吧。”
    刘士清双眼圆瞪,嘴唇微张,他抬手不解地挠了挠额角,他不明白皇帝所谓的“没有问题”,到底没有问题在哪里?他怎么觉得问题很大呢?
    刘大人还没想明白,想问的也没来得及问出声来,李孟庭又做了个令他瞠目结舌的决定。
    “刘大人的心思朕明白。御道走的人太多也不好,这样吧,日后御道只能朕与首辅大人走,那些什么状元、榜眼、探花就让他们走偏门,不要走御道。”
    这皇帝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啊!而且这也不是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啊!刘士清在内心哀嚎道,还未来得及阻止,他便看见李孟庭提起了朱笔,在自己这份阻止首辅大人走御道的本章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刘士清的心在滴血。
    陈海站在李孟庭的身旁,将她所有的表情收在眼底,他发现这位小皇帝在本章上打叉的时候,嘴角翘起了一个弧度,似乎很开心。
    但精明的老狐狸还不明白,令这位新君陛下开心的事是什么,只是暂时将她的这些变化记在了心里。
    将本章交还给刘士清,李孟庭适时地打了一个呵欠,陈海会意了一些东西,同刘士清道:“刘大人还有事否?新君精神不济,需尽早歇息。”
    刘士清现在都乱成了一锅粥了,一时没回上陈海的话。他来本就是为了更正一些有失礼制的条令,现在不但没更正,而且与祖先定下的礼制偏差得更大了。
    刘大人觉得自己这个礼部尚书当得太失败了,现在必须去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抹眼泪去。
    “刘大人还有事否?”陈海见刘士清正在走神,提高声调又问了一句。
    “没、没有了,微臣告退。”刘士清觉得自己愧对先祖,眼角的泪即将夺眶而出,连忙告退。
    陈海知道他的性子,善意地提醒道:“刘大人,后左门的崇楼即将修缮,里头人都被咱家叫走了,现在十分僻静。刘大人若想散心,可去那儿。”
    刘士清已经带上了些许哭腔,仍不忘转身抱拳对着陈海谢道:“多谢、多谢陈海公公指点。”说罢,他便速速往后左门的崇楼走去。
    李孟庭看罢,抬手摸了摸鼻子,以为是自己太凶神恶煞将人吓哭了,便与陈海求证。陈海解释道:“刘大人心性如此,皇城内外若发生了有违祖制的事情,他便会伤心一阵儿。通常呢,是找一个僻静的角落哭上一通。”
    李孟庭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同情,但还是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嗫嚅道:“是很可怜,但碰到上我,会更可怜。往后要你哭的地方多了去了,海涵海涵。”
    李孟庭记住了,以后在刘士清的本章上,绝不再打那么触目惊心的“叉”了。省些墨水,也省些刘大人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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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孟庭:日后要做皇后的人,不走御道,天理难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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