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珣面无表情地道:“我母妃所做之事与我有何干系?她之行为全为利益所驱使,你损了她的利益,又驳了她的面子,她心如针尖,自是不会放过你。而我却是不同,我久闻将军威名,对将军极为敬仰,纵然将军现下矢口拒绝,我亦不会对将军有半点不敬,更不会记恨将军。”
    实际上,韩贵妃遭师远虏拒绝亲事之后,为了出气,直将颜珣好生责罚了一顿,她命人将颜珣绑到床榻之上,剥干净了衣裳,亲手执着竹鞭子,将他的后背鞭挞得无一块好肉,又亲手在伤口上抹上剁碎的辣椒与火上烤过的粗盐,疼得素来静默忍耐的颜珣痛吟得嗓子都嘶哑了,这顿责罚使得颜珣足有十日起不得床来。
    其后,韩贵妃虽一时兴起命人为颜珣上了上好的膏药,但后背的新伤却与陈年旧伤一道纵横交错地附在了他的肌肤之上,难以彻底痊愈。
    这是颜珣最后一次遭韩贵妃这般重责,不久后,他便独自搬去了拂雨殿居住。
    因而,说到底,却是师远虏亏欠了颜珣。
    颜珣要强,不愿示弱,更不会提及这等旧事,见师远虏不为自己所动,又道:“将军尽可去打听,母妃虽是我生身之人,但我与母妃、与韩家素无往来,是以,你我如何能算得上仇敌?”
    师远虏并非会迁怒旁人之人,他适才所言不过是想探一探颜珣的态度。
    他思虑须臾,道:“如今我身无兵权,即使要相助你们怕也是有心无力,且我为何要应承你们做这等犯上作乱之事?”
    萧月白不徐不疾地道:“其一:将军你无故被陷害,你便不想洗脱罪名么?只要你应下此事,不出半月,我保你一身清白,重回朝堂;其二:我听闻边疆匪患蔓延,损耗了无数将士的性命都难以将马匪除尽,将军你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曾在你麾下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平白送命?其三:褚韫中的是赵家的毒,才致相貌、身形状若垂髫孩童,我与二殿下可以保证,定为你将解药寻来。将军你面上对褚韫虽是冷淡,但心里却是百般爱护,你忍心他以垂髫孩童之姿渡过余生么?且将军你对褚韫……”
    萧月白并不点破,师远虏面上无一分变色,只道:“萧先生,你如何能确保二殿下能坐上帝位?如若事败……”
    颜珣打断道:“如若事败,我定不连累将军。”
    “好罢。”师远虏虽然知晓假若事败,他必然逃脱不得,但他听得颜珣这般言语,又见颜珣神色诚恳,仍是不由笑道,“萧先生,你知我甚深,你适才说的三点原由,我无一可拒,我便勉为其难帮你们一帮。”
    “多谢师将军相助。”萧月白松开颜珣的手,起身朝师远虏作揖,颜珣亦站起身离,开口致谢道:“多谢师将军。”
    萧月白复又坐下身来,还未坐定,却闻得师远虏道:“萧先生,若是二殿下当真能坐上帝位,他便坐拥后宫佳丽三千人,而你却成了见不得光的男宠,你可甘愿?”
    萧月白一怔,望向师远虏,师远虏解释道:“你们面上虽不露行迹,看来好似是先生与学生的关系,但方才你们藏于桌下的手,却是将你们之间的情意暴露无遗。”
    萧月白望着窗外的骨里红梅,暗忖道:却原来竟被师远虏发现了么?因有桌案遮蔽的缘故,我与阿珣双手的交握处应当是视线死角才是,习武之人的观察力以及目力当真是不可小觑。
    颜珣反握住萧月白的手,定定地盯住师远虏,启唇道:“断然不会有后宫佳丽三千人,我有先生一人便足矣,佳丽三千于我而言,远远不及先生的一缕发丝。”
    “是么?”师远虏淡笑道,“我便是因功高盖主犯了陛下的忌讳,而若是事成,萧先生的功劳恐怕较我之前更要大上许多。”
    颜珣方要出言,便是这时,褚韫端了食案来,其上有一壶六安瓜片、三只茶盏,以及一碟子龙须酥。
    褚韫为师远虏倒上一盏茶,又不情不愿地为萧月白与颜珣俩人倒了茶,才候在一旁。
    颜珣轻呷了一口六安瓜片,喜怒难辨的面上露出些许笑意来:“先生乃是我的恩师,他之学识,他之气度,他之行事能力皆远胜于我,功劳盖过我自是应当,我要做的是努力追赶上他,忌讳他作甚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朝颜就是牵牛花
    第68章 承·其二十
    自有帝制以来, 谋反便是所有罪名之中最为严重的罪行,祸及满门,株连九族。
    死于谋反之人不胜其数, 尸骨累累,如若将全数尸骨累叠起来,怕是能将整个京城都淹没了去。
    世间帝王只要尚有一口气在, 便容不得权势为人所觊觎, 对可企及帝位之人皆是小心提防,倘若有两个及其以上权臣实力相当, 定会使之互相牵制,而倘若有权臣一人独大, 或费心笼络,行嫁娶之事,结作姻亲, 或随意按个罪名, 将其诛杀满门。
    而对于当真有谋反之心的人, 除非这帝王已完全沦为傀儡, 无点半余力, 不然自当将其斩杀, 无论其人是外臣,亦或是亲生子。
    功高盖主更是为帝王大忌, 纵然功高盖主之人无半点谋反之心,亦极难取信于帝王,无辜被诛杀之人不在少数。
    眼前这二皇子颜珣竟神情认真地道萧月白乃是他的先生, 功劳盖过他自是应当,倒是令师远虏油然生起了些敬意来。
    师远虏饮了一口六安瓜片,待滚烫的茶水滑入腹中,才施施然道:“二殿下,待你坐上帝位,若是朝野上下皆唯萧先生马首是瞻,而你这皇帝却无人追随,你当如何?”
    颜珣取过一只龙须酥,堪堪咽下一口,听闻此问,笑道:“那便是我做得不够,而非先生的过错,一如我适才所言,我要做的便是努力追赶上先生。”
    师远虏朝萧月白道:“萧先生,你倒是教出了一个极为有趣的学生。”
    既然师远虏已然知晓自己与颜珣之事,萧月白也不刻意同颜珣拉开距离来,而是抬手抚了下颜珣的额发,含笑道:“将军谬赞了,如此,将军大可放心,事成之后,即使将军之功劳高过殿下与我,也决计不会如同从前一般遭受陷害。”
    候在一旁的褚韫全然不知适才他去沏茶之时,师远虏与萧月白、颜珣俩人谈了些甚么,猝然闻得此言,便知师远虏已答应为颜珣与萧月白所用,助他们谋朝篡位,他凑到师远虏耳侧,焦急地道:“将军,你怎知这萧月白、颜珣可以取信?”
    师远虏侧过首去,压低声音道:“褚韫,你知我绝非甘于解甲归田、终日闲赋之人,他们要用我一用,我亦要借他们之手重返朝堂,洗去冤屈,是以,我决定暂且信他们一信,若是有何变故,我定将他们斩于剑下。”
    师远虏被文帝削去将军之职,闭门思过之时,由于怕韩、赵两家再诬陷于他,使得文帝痛下杀手,才隐去行踪。
    他这一遁形,却坐实了他确有谋反之心,白面将军师远虏妄图谋反之事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举世皆知。
    他虽不是爱惜名声之人,但到底也不愿身负这般恶名。
    经适才一番试探,他认定颜珣、萧月白暂且可信,才要赌上一赌。
    褚韫眉间尽蹙,幼嫩的脸庞发紧,同时心下思绪翻腾,他怕极了颜珣坐上帝位之后,如同他的生父文帝一般,任意处置师远虏,又怕颜珣坐不上帝位,师远虏白白为萧月白、颜珣卖命,末了,成了铁板钉钉的谋反之徒,更是落不到一个好下场。
    他本能地想要去抓师远虏的手以求心安,又怕冒犯了自己素来甚为尊敬的师远虏,便用左手死死地扣住了欲要作怪的右手手腕子。
    师远虏说罢,便饮着一盏褚韫亲手倒的六安瓜片,并未觉察到身侧褚韫的异状。
    适才师远虏声量甚轻,萧月白、颜珣俩人未曾听得一字半语,但俩人俱是聪慧之人,瞧一眼师远虏与褚韫的神情,便能猜到个七七八八了。
    师远虏饮尽一盏六安瓜片,由褚韫添茶之时,一双剑目瞧着萧月白、颜珣俩人淡淡地道:“如此,我便听凭二殿下与萧先生调遣。”
    师远虏的话语虽放低了姿态,但神色上却全无一点任凭调遣的意思。
    萧月白乖觉地道:“将军谈何听凭调遣,分明是我与殿下有求于将军。”
    师远虏又饮了一口六安瓜片,才道:“我暂居这农舍之中,两位若有要事,大可遣人来吩咐。”
    言下之意,便是要赶客了。
    萧月白站起身来,笑道:“大事既已谈妥,我与殿下便不叨扰将军了。”
    颜珣亦站起身来,眉目肃然地道:“此番,我便须得仰仗将军了,还望将军勿要嫌我年纪尚小,行事莽撞,不明事理,将军若是不弃,今后烦请指点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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